交通不便的最大弊端就是信息传输的极度缓慢,当抓到稳婆的消息和叶倾的回信一先一后到达时,已经出正月了。
现任官员最热衷的恐怕就是拆前任的台,蔡文高明显已经将抓稳婆一事跟政绩挂了钩,表现的比任何人都积极,压根不用晏骄和庞牧催促,他自己先就昼夜不休的督促、监督,恨不得能就地使个缩地成寸的仙法,直接把人提溜过来。
晏骄看的好笑,倒也省了心,暂时和庞牧专心斟酌隋玉的事情。
叶倾一封回信写的声情并茂,激动之情跃然纸面,好几处的墨迹都凌乱的渗透了,显然写信时心中激荡久久难以平复。
他和隋玉的亲生父亲胡冰是同年的举人,两人在当年秋闱后一次文会上一见如故,然后迅速成了至交好友,又一起参加了会试,并成了同科进士。
在翰林院熬了几年之后,叶倾和胡冰又前后脚去不同地方上任,虽然都是西北苦寒之地,但幸运的是隔得竟然也不算很远,两人倒也能频繁书信往来……
胡冰夫妻丢失女儿不仅是他们的一块心事,更是叶倾胸口压着的一块巨石,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托人找关系帮忙打探。
这么多年过去,其实他们心中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仅存的不过一份执念和侥幸。
但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这份执念和侥幸竟真的能成真?
庞牧不禁感慨,“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当年若不是他和晏骄查了高家叛国的案子,也不可能跟叶倾熟络起来;而如果没有和叶倾的这层关系,即便去年他们在驿站听说了彼此的存在,也未必会见面,叶倾也就更不可能委托他们帮忙找孩子;而如果没有这份委托,即便现在隋玉就活蹦乱跳的把胎记和项圈主动给他们看,谁也不会想到背后竟然还会有这样曲折离奇的一段故事……
“还真是,”晏骄想来也是唏嘘不已,“但凡中间缺了任何一环,也就没有来日阖家团圆的事了。”
胡冰夫妻得了消息后欢喜的疯了,胡冰本人现在还在礼部任职,主管对周边诸国交接事宜,有点像现代的外交部官员,职位比较敏感且重要,自然不好胡乱走动,听说已经向圣人上折子请假,也不知得了答复没。
但胡夫人却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如果不是因为眼睛不好,家人实在不放心她一人独行,估计这会儿早已启程往萍州来了。
庞牧跟着感慨一回,就听晏骄问道:“咱们要不要提前帮他们物色一处宅子?瞧隋家的样子,隋玉一时半刻也不可能跟胡冰他们走,说不得要在萍州停留一段时间,也不能老叫他们住在驿站嘛。”
一是因私前来,不便在驿站久留;二来既然是亲人重逢,总要弄点家的气息不是吗?
庞牧一拍大腿,“还是你想的周到,明儿就叫人去办吧。”
正月过了,天渐渐暖和起来,外头已经有些性急的小花悄悄开了,柔嫩的草丛中黄的红的,嫩嫩的花瓣薄如蝉翼,在尤带三分寒意的春风中微微颤抖,娇嫩而不失坚韧,叫人的心情都不自觉好了。
春天来临,一切苦难终将过去。
终究押送犯人不用讲究太多,留口气拖过来就行,所以稳婆提前到什么的,到也在意料之中。
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婆子,姓李,一路被风吹得脸上青红交加,头发蓬乱好似鸡窝,哆哆嗦嗦跪地行礼时,众人都看到了她嘴里金灿灿的两颗大牙。
都说做贼心虚,李婆子这一路想来也受了不少磋磨,惊堂木响起时,众人甚至从她脸上看到了类似解脱的神情。
“大人明鉴啊,都是何夫人逼我干的啊!明鉴啊!”
连日来都亢奋不已的蔡文高等的就是今天这一雪前耻的机会,猛地一拍桌子,超凡的气势成了压死骆驼的随后一根稻草,没多久,李婆子就都交代了。
李婆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道:“其实我本不愿接这伤阴德的活儿,而且干我们这行的,若回头就传出来死人,谁还愿意用呢?不是自己砸饭碗吗?”
蔡文高冷笑道:“事到如今说这个又有什么用?”
李婆子抬手就狠狠甩了自己几个嘴巴子,然后肿着脸忏悔道:“我有罪,但罪不至死啊!何夫人给的银子太丰厚了,老婆子我的男人早年拐了别的女人跑了,生个儿子又好吃懒做,早年欠了赌债不死在外头哪里,剩我一个孤老婆子,能指望的不就是多攒点银子吗?”
“况且我只是遵照何夫人说的,接生时略迟了些,又稍微过火了些,只要好生保养,顶多就是不能再生,人也成个病秧子罢了,我,我真没shā • rén啊!”
蔡文高怒道:“本官看你是信口雌黄,若你不是心虚跑什么?如今证据确凿还想狡辩?”
“大人,大人呐!”李婆子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趴在地上吭哧吭哧膝行上前磕头不止道,“我真没shā • rén啊!跑也是因为连着死了两个人,我的名声都被败坏了,留在这里也接不着活儿,还不如换个地方再寻生路。”
蔡文高立刻咄咄逼人道:“说的轻巧,本官来问你,萍州城稳婆这样多,她怎么不找旁人去?必然是你有把柄在她手里!”
晏骄和庞牧本能的对视一眼,还别说,他们真没考虑过这种可能。
这蔡文高还真有一手,很有点雁过拔毛的架势,摆明了是要榨干一切可利用的线索啊。
也不知蔡文高是对这方面真的经验丰富,还是胡乱打枣,结果一杆子敲准了,那李婆子竟真的害怕起来,憋了半天,又吞吞吐吐的交代了自己当年曾经借着替人入宅保胎的由头,帮有夫之妇与外人通奸、诈骗钱财的营生。
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知何夫人从哪里听说了,李婆子哪里斗得过她?再加上钱财富贵迷人眼,她就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得到想要的结果之后,蔡文高心满意足,又叫她交代了那些脏事的细节,这才道:“来啊,暂时将她带下去,立刻去何家拿人!”
晏骄看别人审案愣是看出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来,忍不住小声跟庞牧吐槽,“你发现了吗,蔡文高好像对这类阴私龌龊的事格外在行,也格外感兴趣……”
庞牧失笑,“我看他对这个,而是对升官发财感兴趣才对。”
从前任官员任期内发现的冤假错案越多,不就越能证明他的本事?功劳自然也就越大。
晏骄笑着摇头,“行吧,不管动力是什么,总算不是坏事。”
话音刚落,满面红光的蔡文高就乐颠颠凑上来,恭敬地问道:“公爷,晏大人,不知两位可还有什么想要吩咐的没有。”
庞牧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摆摆手,“没有,你做得很好。”
来萍州这么久了,还是头一回见这厮如此发自肺腑的欢愉。
听他这么说,蔡文高只觉浑身骨头都轻了三两,越发觉得来日升迁有望。
当日何阮一案确实是他疏忽大意,可后来不也亡羊补牢了么?如今他非但及时补漏,更凭借敏锐的洞察和雷厉风行的做派,接连揪出数件陈年旧案,多么的明察秋毫洞若观火!
瑕不掩瑜,非常的瑕不掩瑜啊!
何夫人很快来了,面无表情的她后面还跟着一个稍显忐忑的何光,“不知大人忽然传民妇来所为何事?”
正处于亢奋期的蔡文高完全不需要休息,跟庞牧和晏骄行了一礼之后,立刻三步并两步的返回案台后,挂上一副标准的威严面孔,瞬间进入审案状态。
对谋害丈夫小妾的指控,何夫人拒不承认,而稍后面对多年不见的李婆子时,她一贯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龟裂。
她是真的没想到,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竟还有人能找到李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