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秦楼是真的护头。
业界里但凡是认识他哪怕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也都记得他那一头杀马特紫发,而他身边那些秦氏集团的老员工还有栾巧倾最熟知他护头这一点。
栾巧倾比别人更多知道一重秦楼这紫色的头发,是从十年前那场险些要了他命的大病后开始染的。
那是在他刚能下床的时候。秦楼意识清醒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找来秦家家里的造型师,给他那一头乌黑的碎□□成完全的白色,然后又染了紫。
那会儿家里没人敢问一句为什么,栾巧倾也没问。不过她不问不是像其他人那样怕再刺激了秦楼逼得他好不容易捡回来的这条命出了差错,她不问是因为她知道――她见过秦楼藏在三楼小格子里的那些画,每一个画后面疯子和洋娃娃的故事,她都缠着宋书给她讲过。
秦楼染头发那天,栾巧倾是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的。
镜子里的少年那时候一场大病初愈,瘦脱了形,颧骨凌厉得像能割伤人的刀刃,而以前最像刀刃的那双眸子里暗淡无光,连焦点都很难看得到。
造型师战战兢兢地给他染完以后,烘干定色,从头到尾少年一句话都没有说。
染好以后临近中午,家里的佣人小心翼翼地来问他们中午吃点什么。栾巧倾记得那个面色苍白如雪的少年仍然一句话没说,他安静地走出房间,走下楼――大病数月他第一次下楼。
然后他走进院子,不知道到了哪一步大约是没力气了,他就那样直挺挺地倒到地上。
紧跟着的佣人们吓坏了,脚踩脚地要上去背人,栾巧倾也跟着跑上去――可是少年没晕过去,他就是顶着他那头刚染好的头发,躺在砾石泥土草丛混着的院里地上,睁着眼看着天空。
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然后他躺在那里,一声不闻,从中午一直看到晚上。
那天以后秦楼就好了。
开始说话,开始吃饭,开始像从前一样喜怒无常,像从前那个洋娃娃没来过时一样做个疯子。
只是他会护着栾巧倾,会早睡早起,会一日三餐按时吃饭,会定时体检――不,他的体检比定时要频繁得多。
栾巧倾听到过家里的佣人私下议论说,那场大病以后他们的疯子少爷变得惜命了。
他确实惜命了,只是不是因为那场大病,而是因为宋书留下的那张纸条――
第一年体检到家里的私人医生团队都有些好笑的时候,栾巧倾听见过,有个医生好奇问秦楼这么频繁体检的原因,是不是具体哪里不舒服。
栾巧倾记得那天秦楼笑了,恣肆又散漫,他说,没有不舒服,只是怕死,怕88岁以前死。他可不能死那么早啊。
其他医生跟着笑,只有躲在门外的栾巧倾一下子红了眼眶。
所以后来那么多人质疑或者暗地里嘲笑秦楼的紫色头发,但在知道秦情就是宋书之前,栾巧倾从来笑不出来。
她比谁都知道,那紫色对秦楼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是逼自己活。
即便每天醒来睁开第一眼都是绝望,那看见镜子里的紫色他自然就想起来,那年大病将死,他在病床上答应过一张纸条。
而宋书。
宋书比栾巧倾更知道,这紫色对秦楼、对她,对他们两个人意味着什么。
所以她一直没提。
她想等秦楼自己放下,等哪天他的安全感回来了,他大概就能主动和她提小蚌壳,你陪我把头发染回来吧。
宋书等啊等,等啊等……
身份确认一年了,秦楼都没提这茬。紫色褪了就染回去,再褪了再染回去――好不容易哪天她进总经理办公室送咖啡,感觉看见坐在老板椅上的某人发顶有点长出黑色碎发的痕迹了,不出三天,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于是直等到白颂案冤情大白,一切尘埃落定,等到这年阳历年底的跨年,她和秦楼在vio资本23层的大衣帽间里给秦楼选聚餐要穿的衣服。
看着那一套套衣服换下去,宋书的目光最后还是定格在秦楼的头发上。
两人对峙数秒。
心有灵犀一点通。
秦楼主动开口,“我不。”
宋书木着脸,“不也不行。”
秦楼僵了两秒,眼神和表情开始朝委屈调整――这一年来他的演技逐渐炉火纯青。
“装可怜也没用。”――可惜没等到演技达到巅峰值,就被宋书一盆冰水浇灭了挣扎的火苗。
于是反抗无效,宋书亲自联系人事部部长栾巧倾同志,让她安排人事部下属的后勤人员找来最专业的造型团队,紧急收拾秦楼那头紫毛。
栾巧倾心里虽然有感慨,但自从宋书回来她被秦楼折磨了这么久,此时更多的情绪绝对是喜闻乐见――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栾巧倾第一时间把造型团队送去了23层。
23层一整层都是秦楼的私人领地,除了最初的装修,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大张旗鼓地上来了这么多陌生人。
大衣帽间旁边就是空置多年的化妆间,专业的造型师团队第一时间把场地人员都布置好了,拿出给娱乐圈顶流大腕们化妆的敬业程度,扛着秦楼那能冻死人的目光,也硬是要把那一头紫毛给他漂回白色。
中间大概是发现反抗无用了,秦楼也不干别的,就让人把宋书叫来站在旁边,他伸手握着宋书的手,眼神可怜巴巴地往旁边看着――活像是即将挨医生一针正在试图垂死挣扎的幼儿园生。
负责给他漂洗掉发色的小姑娘也算是身经百战了,但大概也是头一回看见这么一位护头护到像护命程度的成年人。
秦楼凶的时候,有宋书在旁边做“镇宅兽”,他们还能少些顾忌;到中间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死不挪窝地盯着宋书的时候,小姑娘只是旁观,都感觉自己下不去手了。
欲抬又落了好几回,小姑娘犹豫地看向旁边站着的宋书。
“秦、秦小姐,真洗么?”
一听见这话,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软硬兼施起效果了,秦楼立刻再接再厉――他一瞬间就从委屈巴巴转向凶劲儿的眼神投向要给他漂掉发色的小姑娘,准备“一招退敌”。
可惜没来得及命中敌人。
――宋书就任他牵着手,然后平静地走到小姑娘身旁,“我来给他洗,你来教我吧。”
秦楼怔住,小姑娘也愣了下。
然后小姑娘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秦楼――她其实是想替秦楼说句话的有些人天生一副美人骨相,五官俊朗匀称,再衬上冷白肤色,自带气质的眼神情绪,更是叫人挑不出半点瑕疵。这样的模样,什么发色也是好看的。
但她目光落过去,却发现秦楼好像屈服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阖上眼,安安静静地躺在那洗发椅上,没什么表情,但就是让小姑娘觉得他俨然摆出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从方才浑身是刺儿到现在全无反抗,小姑娘不认识面前这两人,至少不熟悉,但她心底莫名地生出点羡慕来。
――倒不是羡慕哪一个人,只是羡慕这种感情。
后面就真是小姑娘一句一句教,宋书戴上手套一点一点给秦楼洗掉了头发上的紫色。
等最后一盆水变得清澈见底,秦楼那头紫发也褪成了接近奶奶灰的白色,宋书摘下手套,然后朝拿来新毛巾的小姑娘伸手。
她笑笑,“我来吧。”
小姑娘觉得这个一直没什么情绪的女孩儿的笑容里,好像突然多了种如释重负的温柔。
小姑娘没懂,但还是把毛巾递给了宋书。
这一角安安静静。
造型师团队的其他人都在旁边束手等着这边的进度。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下,宋书给秦楼擦拭头发的速度仍然温和,不紧不慢。
等到快要擦干的时候,她轻声笑了笑,“舍不得么?”
一直闭着眼像是快要睡过去的人眼睫颤了颤,几秒后才哑着声音开口“为你留的,你洗掉的……算是‘死’得其所,舍不得也舍得了。”
“……”
宋书给他擦头发的指尖停了停。
“我不是嫌它难看。”
“我知道。”
“你才不知道。你如果知道,就不会一直留着了。”
“……”秦楼默然。
“……”宋书也安静下来。
等最后一点湿度从指尖褪去,宋书拿掉毛巾。
她微微俯身,低下头去――两人五官背向――她轻轻地吻了吻秦楼半潮的洗成白色的碎发,又吻了吻他的额头。
宋书轻声
“我真的回来了,小疯子。”
躺在洗发椅上的人身影僵住。
数秒后,那张冷白清隽的面庞上,秦楼的眼眶慢慢泛上一点红。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