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沐的患得患失,一直持续到沈之越再度进组,终于得到缓解。
她缓和几天,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种因对爱人产生占有欲而引发的不安全感,其程度是直接跟沈之越是否在身边挂钩的。
他在身边时,她是很开心,可一旦那扇“别扭”的门开启了,它就关不上了,她总是不自觉地想,他喜欢自己有多少呢,是不是和过去他对别人有感觉一样?
哦,他对她一定不是爱,她想她也不是爱,因为人们传颂的爱情是生死不渝的,可他们不是,他们离开对方都能好好的活。
是的,离开后能好好的活。
问题是,现在在一起,她却做不到“好好的活”,她很烦躁。
这个陌生的自己,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了,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她想到了母亲沈韵。
叶沐去找沈韵那天,沈韵刚结束和萧固小叔的约会。
见到苦恼的叶沐,沈韵还没问,就已经猜到大概。
等叶沐把事情一说,沈韵安静了片刻,终于叹出一口气,她看上去比叶沐还要受困。
叶沐心里有点慌,不明白这是不是宣判了“死刑”,就像是医生对着病人叹气一样。
直到沈韵开口,说的却不是对她的宣判。
沈韵说,其实她一直以为她和叶之鸣对叶沐的教育非常到位,尤其是和其他中国式家长比起来,他们拼搏事业,从不克扣叶沐的刚需消费,但也没有溺爱。他们对叶沐是包容的,从不用“没出息”来评价她,也支持叶沐有自身的见解,更不会说“我是为你好”以及“轮不到你插嘴”这样的话,试图用父母的权威压制孩子。当然,他们也不拿叶沐和别人家的孩子比较,他们明白否定孩子的优秀,就是否定自我的价值,这个道理。他们甚至觉得讽刺式和羞辱式教育是极其愚蠢的。
能做到这些事,倒不是因为沈韵和叶之鸣是多么通透的人,而是因为他们都曾是原生家庭的受害者,后来也曾经去寻求过答案,问世界,再问自己,他们知道一个孩子如果被这样养大,他会极度自卑,不只不会有成就,还会容易自我厌恶,他一辈子的敌人都是自己,这太痛苦了,而那个自卑的灵魂还会到处设置障碍。
一个人如果无法爱上自己,又怎么能让别人爱上他呢?
沈韵庆幸着,幸好叶沐没有成为这样的人。
沈韵甚至说,她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曾经后悔和叶之鸣结婚,可她就是从未后悔有叶沐这个女儿。
然而直到今天,直到叶沐来找她诉苦的时刻,沈韵才突然发现自己做错了另外一件事——当她和叶之鸣一致认为要保护叶沐不受伤害的同时,便选择将自己满心的不忿和指责,统统输送给对方。
他们对对方的容忍几乎到了苛刻的程度,稍有个风吹草动就表现得很激动,拿着放大镜去指摘,可他们却还在给自己找借口,认为对方才是自己的针对对象,叶沐不会受到影响。
结果事实证明,这种侥幸心理是多么的愚蠢。
父母吵架,子女怎么会不受伤害呢,就算不是受伤的主体,也会下意识代入到受害者的角色。
他们向她展示了非常糟糕的两性关系,令她极度缺乏安全感——如果某段关系甜甜蜜蜜,和和睦睦,那就没事,可如果某段关系开始失衡了,她就慌了,束手无策了。因为按照她父母的演示,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冲突和攻击。而她不想用这个办法。
沈韵一边安慰自己说,叶沐还小,或许过几年就好了。
然而另一道声音又告诉她,不会更好,只会更糟,人逃避的久了,就会成为习惯动作,就像她和叶之鸣,都活了半辈子了,吵的最厉害的时候早就不年轻了,哪里“好了”呢。
沈韵在自我检讨之后,便坐下来问叶沐,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理。
叶沐摇头说:“我不知道,可我想逃走……”
沈韵张了张嘴,心里无比的难受,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她那时候想过,以后自己有了孩子,一定要避免悲剧的复制,没想到阴错阳差间又“酿成”另一场悲剧。
沈韵轻声问:“为什么一定要逃走呢?怎么不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让他知道你的痛苦?”
叶沐低头想了想,这样说道:“他没有站在我的位置,怎么会明白我的痛苦。如果我硬要让他理解,在他看来,我就是无理取闹,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他没有实质性的对我造成伤害,更没有出轨,他会觉得自己很无辜,再说这种不安是我心里的问题,和他无关啊。我想,我只有逃走了,我的病就会好。妈,你看,他进组这段时间,我就好很多。”
叶沐喜欢沈之越么,无疑是的,可这种“喜欢”,绝对达不到对自己的喜爱,她不可能为了一个喜欢的男人,允许自己长期处在患得患失的失衡状态里,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她要找回原来的她。
或者这么说,失去喜欢的男人,痛苦只是一时的,陷入失衡的关系里,痛苦是持续的,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一时和持续的区别,会本能做出趋利避害的选择。
哦,就喜欢被虐的人除外。
沈韵好一会儿没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和叶之鸣喜欢互相指责这一点,才令叶沐变成如今这样,出了事想找自己的问题,然后自己默默解决问题,不去麻烦对方的性格。
叶沐说:“我想,就算分手了,也不希望充满了怨气,我希望他永远记得我开心乐观的样子,我希望以后还能常联系,不想彻底失去这个人。”
叶沐说完,眼睛就红了。
她已经过了会委屈哭闹的小女生年纪,她成年后几乎就没有哭过,她永远是在笑的,所以当这样一个人突然红了眼眶,那就是真的到了崩溃边缘,继续宣泄了。
但叶沐很克制,并没有哭出来,她深呼吸了好几次,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沈韵看着她自我调适的过程,看到了她的脆弱、无助,也看到了她的冷静、理智,更看到了一点冷酷、决绝。
然后,叶沐说:“但我也不想这么快盼自己死刑,我想再试试看,再给我和他半年的时间,如果这样的情况没有好转,依然是他回来,我难受,他走了,我想念,却又没那么难受,那么我就选择后者。我宁可想念,也不要难受。我宁可我们记住的,都是现在最幸福的时候。”
沈韵没有阻止叶沐,她沉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