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
黎司君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池翊音转眸看去,边看到在满室喧闹中,黎司君向自己的方向倾了倾角度,不过咫尺距离,他甚至能够看到那双金棕色眼眸中流转的笑意。
本来想要忽略黎司君的池翊音一愣。
他发觉,这一次,黎司君的笑意竟然是真的。
表情是发自内心还是表演出来的虚假,池翊音可以很轻易的辨别。
他本身便在观察人群的时候,将人的各种表情揣摩得淋漓尽致,当他自己就已经在这一领域钻研到臻至完美的时候,自然可以看出其他人谁是真,谁是假。
在此之前,黎司君所表现出来的所有表情,都是虚假的。
并不是说黎司君一直在演戏,而是……那是一种笼罩着一层纱的虚假,即便你看得到,却摸不透,模模糊糊。
好像黎司君一直就站在这个世界之外,世人的生死存亡与他无关。
可就在此刻,黎司君的笑容忽然间真实了起来。
他从冷眼旁观,到主动踏进了这场局中。
池翊音皱了皱眉,并没有因黎司君难得的真情表露,而放松警惕,反而更多了对黎司君的猜测。
在他看来,刚才似乎……并没有发生能够让黎司君产生这种转变的事才对。
所以是什么?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有什么发生了吗?
池翊音略微沉吟,在心中罗列出所有可能性的同时,向黎司君点了点头,有些冷淡的礼节性回应:“谢谢。”
“现在的情况,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黎司君声音低哑磁性,在池翊音耳边响起:“不管是大头,白老三,还是也老爹,顾希朝……他们都已经在你的计算中,被你当做棋子摆在棋局上。”
“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导致什么样的后果,这些都在你心里,是吗?你早就已经看透了他们,而一旦被你抓住最核心的一点,他们就能为你所用,不知不觉中变成你的工具。”
黎司君有一把足够在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好嗓子,当他娓娓道来时,好像在咏叹着曾经发生的故事,亲眼见证它们的发丝。
池翊音并没有否认黎司君的分析,他的眼眸中浮现出清浅笑意,如横池花影,微微晃动。
能够控制人的,从来都不是外物,而是人自己本身。
池翊音并不认为是自己在操纵人,而是人自己的性格和人性,在驱使着他们做出各异的选择和举动。
他只不过是在人们站在选择的岔路口时,推了他们一把,让他们去做对他有利的事情。
就比如也老爹。
池翊音会选择他,是因为他是个足够大的目标。
不仅是因为也老爹自己的自命不凡,端着架子一副主事人的模样,却连下面有人开始动了不满的心思都看不出来。
更是因为也老爹主动站出来,揽下了检查邀请函这个活计。
所以池翊音借由冲突,顺走了也老爹的邀请函,并且推倒了也老爹。
他很清楚,不管这些人心里到底对也老爹是什么想法,于表于里,他们都一定会去搀扶也老爹。
而那个空档,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时间,让自己可以安全的冲到壁炉旁边。
毕竟枪打出头鸟。
从池翊音主动闹开之后,他就没有任何退路,成败在此一举。
如果他在中途被任何人拦下,都会泄露他邀请函异样的这个秘密。到那时,就算他拼命挣扎摆脱阻碍,看起来也不会像是一个忠心老实的人因为被猜忌而愤怒,更像是垂死挣扎。
池翊音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自然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在所有人眼中的突发事件,其实是池翊音早就在脑海中规划好的万全计划。
他考虑到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的后果,确保自己在这盘棋上,绝不会输。
自然,也就出现了这个结果。
池翊音对此毫不惊讶。
他唯独惊讶的是,从黎司君的话中来看,他竟然看出了他的整个计划。
这让池翊音侧眸注视黎司君良久,对黎司君的印象再次产生了转变。
“你知道国际象棋吗?”
池翊音礼节性的微笑,他放低了声音,像是闲聊般感慨道:“国际象棋,一边是国王,一边是皇后,进攻与防守,看似公平的棋局,任何人都能摆弄这几枚棋子。”
“可没有人注意到过。”
他静静看着黎司君,嘲讽般轻笑:“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它最不公平的一点,就在于它的执棋人。”
“明明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执棋,可这游戏经过无害的伪装,却伪善的把所谓公平给了所有人,让大家误以为,自己也有资格坐在棋盘一方,执棋博弈。”
池翊音轻轻敛眸,声线冷漠:“我最厌恶之事,就是碰到并无资格坐在棋盘对面的对手,我对弈过太多烂棋局,在此之上,很难有人超越过我,赢了太多次,也会厌烦。”
黎司君听明白了池翊音在说什么。
他的唇角慢慢上扬,笑意加深。
“相信我。”
他凑近池翊音,压低了磁性的声线道:“这会是你……经历过的最精彩的一次棋局。”
“要小心败落啊,音音——占领上风的国王,会毫不留情的让骑士砍掉女王的头。”
池翊音挑了挑眉,他不仅没有因为黎司君的称呼而动怒,反而扬起了一个礼节性的笑意。
然后他猛然起身,就在那片刻之间,毫不留情的手肘向后,在这个近到无法逃脱的距离,给了黎司君力气十足的一次肘击。
黎司君闷哼出声,惊讶的看向池翊音的背影。
而池翊音起身站定,侧眸轻笑,垂下眼望过来时,湛蓝眼眸中皆是薄凉的漠然,完全看不出他刚刚还在称赞黎司君是个难得的对手。
“疼吗,喜欢吗?”
池翊音微笑着询问,礼貌的声音下却压制着翻滚的怒意:“我好像说过,不要这么称呼我——黎司君,我不介意根治这个问题。”
“比如,割了你的舌头。”
说罢,池翊音就头也不回的走向壁炉旁的也老爹,破旧臃肿的衣物穿在他身上,也被宽肩细腰长腿的衣架子身材穿出了昂贵不凡的气度,潇洒而有力。
黎司君捂住自己被池翊音狠狠撞击的胸口,疼痛和心跳不再明晰。他分不清现在自己的心脏,到底是血肉在因池翊音而疼痛,还是依旧如常的跳动。
但他很清楚,池翊音并没有和他开玩笑。即便池翊音本身的力量并不足够,但只要池翊音想……
这盘棋局上,骑士会高高扬起利剑,将国王逼到黑白的死角,然后挥向国王,斩断国王的头颅。
就像国王曾想对女王那样做的一般。
池翊音在明确向他下达了战书,言明自己会杀了他——在这盘棋分出胜负的刹那。
黎司君扬了扬长眉,看向池翊音背影的视线缓缓将他从头扫视到脚,眼眸中兴味更浓。
他看起来很想试试被池翊音杀死的感受。
在所有的欲.望都被满足,厌倦了生死之后,还有什么会比此刻更刺激吗?
就像是赌上生死的极限运动。
怯懦者没有资格看到不同的风景,每一次的惊险和与死亡擦肩而过,都会带来肾上腺素的飙升,让已经懒怠的灵魂重新跃动起来。
黎司君在期待着池翊音为带来的惊喜。
为了这个目的……
眸光流转间,黎司君微微将视线瞥向不远处的顾希朝,唇边的笑容意义不再分明。
而顾希朝也恰是时候的转眸向他看来,抬手掩唇,故作惊讶。
只有眼眸中的笑意出卖了他。
顾希朝心中死水一般的平静。
他很清楚,这位的立场,开始逐渐偏移,不再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这一方。这位为了看到更令自己满意的戏剧,或许,会在自己愿意的时候随心所欲出手。
却不一定是帮助哪一方。
黎司君有可能为了看到池翊音更精彩的表演,而故意为池翊音增加难度系数。也可能,为了更改乏味的剧情,向他下手……
不过黎司君一念之间而已。
从此刻开始,他和池翊音,终于算得上公平斗争。
顾希朝漠然收回视线,垂眸看向自己被毛毯包裹的双腿,半晌,他低低笑出了声,却被满室的嘈杂掩过。
“老爹。”
池翊音主动找到了刚刚被他坑了一把的也老爹。
他强制自己暂时压下洁癖,手掌落在也老爹肩头,一副郑重而诚恳的模样,将另外一张纸条掏出来,给也老爹看。
“这是那个叛徒给我留下的,我,我之前并不想破坏我们所有兄弟的关系,所以本来想要把这件事掩藏下来。但现在。”
池翊音恰是时候的叹了口气,一副因为不信任而被伤透了心的模样,然后将手里的纸条递给了也老爹。
正是那张夹在邀请函里的额外纸条,上面明确称呼了“鲁特”。
如果发出邀请的人是池翊音,或者说化名为鲁特的老杨,他没有必要特意给自己写了一张问候纸条,多此一举。
也老爹在惊讶接过那张纸条后,也脸色变了变,严肃的抬头看向池翊音:“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
池翊音看起来脑子乱糟糟无法思考的样子,失魂落魄的道:“这纸条是和邀请函一起寄给我的,我并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但是老爹,你看到这个称呼了吗?鲁特。”
池翊音抬手虚虚点了点其他人,也趁机让自己的手离开也老爹,洁癖松了口气。
“老爹,你们什么时候喊过我叫鲁特?谁会这么称呼我?只有对我不太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