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黑暗中不能视物,好像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存在。
池翊音在走进那片黝黑空洞的瞬间,就想起了池晚晚曾向自己描述过的感受。
无边无际没有终结的黑暗。
他似乎,踏进了同样的一片黑暗。
那并不是没有开灯前感官所感知到的光暗效果,而是空间与空间之间相连接处的缝隙,每一道之后都隐匿着黑洞般的死寂,足以吞噬所有的虚无。
时与空的缝隙中,什么都存在,又什么都不存在。
恍惚中,池翊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正漂浮在自己的手边向前飘荡,甚至对身躯的掌控也不再有效,好像被分割成了成千上万块,飘摇散落在空气中。
失重感传来,大脑晕眩。
池翊音感觉自己像是一架失控的飞机,一头从天空中扎向地面,摇晃中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却找不到支点。
就在这时,旁边却伸出一双手,牢牢的握住了池翊音的手臂。
“音音。”
那磁性低沉的声音像是从久远的未来传回来,带着些许不真实的空洞感,却让池翊音立刻像是找到了可以着陆的机场,心中忽然安定下来。
“音音,醒来,看清你脚下的路。”
池翊音下意识跟随着那声音低头,刹那间,对于身躯的所有掌控和感知,都回到了他身边。
他知道自己“看”到的应该是自己的双腿双脚,而能感觉到黎司君温度的,是自己的手臂。
所有在大脑感知中散落的部分,都一点点重新漂浮回来,重新组成这样一个人,像是逐渐被拼接完整的积木。
当黎司君的声音第三次传来的时候,池翊音终于有了自己还活着的实感,从踏进缝隙后就蒙在感知上的那层纱,终于被揭开。
所有的声音和气味,包括被黑暗暂时剥夺了的视觉,一齐豁然开朗。
“欢迎回来,音音。”
黎司君的声音带着笑意,与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传来的热度如此相似:“看来这对你来说,是另一场有趣的体验了。”
池翊音像是第一次说话那样寻找自己的声带,回忆共振的方式,半晌,终于稚童牙牙学语般,从喉咙挤出短促的音节。
“……嗯。”
有了第一个音节,就像是开闸的河道,后面逐渐通顺。
池翊音缓缓眨了下眼睫,终于彻底找回自己的存在,然后在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慢慢蹙起了眉。
“这和晚晚曾经进入的,是相似的空间。但这里可不是城外的集市……怎么回事?”
他举目向四周看去,但入目皆是黑暗,看不清具体的情景。
不过好在身后那些石像鬼并没有追上来,隔着巨大空旷的神殿,甚至连它们吱哇乱叫的嘈杂声也听不到了,只剩下一片寂静。
好像只剩下他和黎司君两人。
在这个念头划过脑海之后,池翊音终于恍然大悟,想起了自己刚刚到底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红鸟。
“红鸟呢?他人刚刚就在我身边。”
池翊音皱眉:“你看到他了吗?”
黎司君“唔”了一声。
借着黑暗中池翊音看不到他的动作,他不动声色的抬起长腿,向下轻踹了一脚。
,刚刚被猛然面对的失重感厥昏过去的红鸟,终于颤巍巍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
红鸟:“……?我瞎了吗,这是不是,黑得太彻底了?”
显然,红鸟也经历了一遍池翊音刚刚的感受,并且因为没有黎司君在身边支点般的支撑,本就身体虚弱的他更觉得煎熬难受,像是连续不眠不休坐了十天过山车一样眩晕。
还是池翊音摸索着向下伸出手,搀扶了他一把,才让他勉强站起身来。
与池翊音刚刚才在高塔汇合的红鸟,并不知道之前集市和治安厅发生的事,一头雾水的看着周围纯粹的黑暗发愣。
红鸟能感觉得到地面上凹凸不平的骨架,空气中隐隐传来的潮湿苔藓和血腥味,伸手试探着向前时碰到了旁边的墙壁,这些都在帮助他构建对环境的认知,大致判断出自己身处狭长的空间。
但具体是哪,他不知道。
这对于一个习惯于在行动之前,掌握所有情报的情报专家来说,是极为难受的一件事。
红鸟有种所有事情都脱离了掌控的感觉,让他皱眉不适。
直到池翊音将小巷的事情告诉他。
“晚晚在集市上遭遇过诡异的小巷,现在看,我们应该是和她踏进了相似、或根本就是相同的小巷。”
说到这里,池翊音特意转头,嘱咐黎司君不要在这里使用力量:“晚晚谈起过那场大火,与她的力量是相反的“一致”,不排除这里会导致力量镜面的可能。所以,务必克制住你自己。”
如果小巷会把所有作用的力量都反弹,那对于越强的人来说,这里的情况越棘手。
一个红鸟能被轻松打过,但如果敌对的力量变成了“黎司君”呢?
池翊音绝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况。
而旁边的红鸟已经听傻了。
这两位大佬到底什么情况?听起来怎么那么……嗯……就是那个,懂吧?单身狗没接触过的那种世界。
而且,他没想到在自己被关在小黑屋里受苦的时候,外面竟然“热闹”到这种程度,甚至还有什么集市,小巷,水泥雕像……
“池哥,能问个稍微私人点的问题吗?不想回答就当我没问。”
红鸟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果我没记错,池晚晚属于上一个副本青汌学楼,还有跟在池哥身边的其他人,似乎都与副本有着联系。这是池哥你的力量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且委婉,想要知道池翊音是否真的是觉醒者,甚至是有称号的觉醒者。
即便他自己在问出这个问题时都觉得离谱,毕竟他和京茶算得上是很清楚池翊音是新人的,刚进入游戏场不到一年的新人,不仅是觉醒者,甚至深藏不露有属于他自己的强大力量……
红鸟在诧异的同时,又想了想这是池翊音,忽然就觉得……好像,也很合理?
他出于想要了解同伴的角度询问,但同时也很理解如果池翊音有所顾虑,不愿将自己的底牌亮出来,如果池翊音闭口不谈,他也不会继续询问。
这是对于有实力同伴的尊重。
池翊音听出来了,也因此大方的愿意回馈红鸟的尊重。
“比起觉醒者,我更愿意说,我是个小说家。”
池翊音轻笑道:“我确实助他们一臂之力,让他们可以从副本中脱离出来。不过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是否有改变接下来人生的决心。”
池晚晚在自己的名字被提到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了小巷的黑暗里,想要让自己在小巷的经验,成为池翊音跨过河水的石头。
但她没想到,池翊音会说出这样的话,对她和林**给予了最大的尊重和肯定。
她愣了下,然后才若无其事的像是自己刚出现一样,轻轻碰了下池翊音的手臂,示意他自己在这里。
“池教授,如果这里就是我去过的那条小巷,那这里的情况我还记得,我来带路吧。”
池晚晚同样无法在黑暗的小巷中辨别方向,但她并非孤身一人。
她有林**。
“就算迷宫再难走,只要沿着墙壁一直向一个方向出发,就不会迷路。”
她笑道:“**记得所有事情。”
不论是曾经那些人的言语中伤,还是更多有关于她们共同的经历。
池翊音却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抓紧离开的打算。
“晚晚你说过,小巷看起来是住宅楼的背面,不仅能看到窗户,还有楼梯?”
他笑着打趣道:“来都来了,当然要上去看看。”
黎司君低笑出声。
红鸟:“???”
而刚刚还差点被直播吓死的观众们:[……?]
[草,来都来了可还行……大家都担心你被杀,结果你来一句,来都来了??]
[大佬操作,]
[要是我,就能跑多远跑多远,打死都不回头看一眼,在这种地方逗留,简直噩梦都要发作了。]
[上面是有什么吗?一个房子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显然,林**对于池翊音的信任,已经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和观察,逐渐快要到了盲从的地步。
在他的话音落下后,林**连询问都没有,就立刻着手准备带他上楼。
从小巷两侧的墙壁中伸出冰冷没有的手掌,直到握住池翊音的手臂,才恍然鲜活,慢慢有了温度。
女孩一半的身躯逐渐从墙壁中探出,另一半依旧留在墙壁里,让自己不至于在这片黑暗中失去方向。
然后,她挽着池翊音的手臂,慢慢走向简易楼梯的方向。
对于视觉完好的人来说,忽然被剥夺了视觉,就像是将没有武器的士兵放进混乱的战场,忐忑不安于变得未知的外界。
红鸟被池翊音带着每向前走一步,都会先不自觉的伸脚探一探路,唯恐自己哪一脚踩空。
但池翊音却从容镇定,将选择的权力全部交给了林**,跟从她在身边低声的提示抬腿落脚,侧身躲避,完美避开了所有悬挂在楼梯上的“路障”。
不过红鸟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他颤颤巍巍的每走一步都要伸手向前摸半天,生怕自己一头撞上池晚晚说过的尸体。结果他一口气都没喘匀呢,就觉得什么东西“啪!”的一下,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冰冷,潮湿,带着黏腻的触感。
最重要的是……它有血味啊啊啊啊!!
红鸟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直接厥过去。
但池翊音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停顿,也停下来询问他的情况,红鸟也只能硬生生的把声音憋回去,含泪道:“没事,都挺好的。”
——总不能让池翊音觉得他是个累赘吧?
红鸟含泪伸手拨开悬挂在半空飘荡的尸体,艰难的从旁边剩下的缝隙里挤上楼梯。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这里一片黑暗,没有人会看见他的糗样。
红鸟:QAQ忽然怀念起自家小祖宗了。
在之前的小巷里,池晚晚在火焰燃烧的瞬间,看清了两侧高墙上的情况,知道那里虽然有窗户,但扇扇紧闭,并没有留给外面人进入的可能。
——寻常人也只会沿着小巷狂奔逃跑,不会注意到高墙建筑和窗户。
不过池翊音却从池晚晚的叙述中,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些挂在楼梯上的尸体,到底是怎么来的?
总不能是平地炸弹,炸飞了那些尸体,让他们“飞上枝头”吧?
池翊音对此的猜测,就是在高墙之上,另外还有不为人知却吸引着那些尸体的秘密。
只不过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全都已经死亡,变成了困守在小巷中的一具具尸骸,再无人能亲口将这个秘密透露给池翊音。
所以他就决定,既然如此,那就自己来看。
看看那些窗户后面,是否隐藏着其他秘密。
或本不应该在此的空间。
池翊音始终记得他最初的疑惑——从集市上进入小巷的池晚晚,却在汤珈城里出现。
没有哪条小巷会一直从城外联通到城内,并且沿途数公里都是建筑,甚至小巷里不见天日。
唯一的可能,就是池翊音对于这里直觉般的判断。
缝隙。
在他还没有彻底清醒的时候,曾经觉得自己脑海中光怪陆离,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不真实的,像是层层时空的叠加累积,也是每一个空间将要分离前暴露出的缝隙。
对于幻觉,池翊音有自己的看法。
除了精神上的小毛病以外,大多数人的幻觉和梦境,都是在提示着人们自己,他们在无意间看到了自己暂时无法理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