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想到,异变来得如此突然。
虽然所有玩家都很清楚,在云海列车奢华悠闲的外壳之下,隐藏着的是超乎认知的危险,但是列车才刚刚开动,竟然就已经有人死亡……
很多人不由得心惊,对S级副本的凶险评估,再上了一个台阶。
而在池翊音飞奔向声音来源处时,看到不仅是他们,而是所有车厢都动了起来。
不论是想要凑热闹的,还是假面下是玩家想要确认情况的,整个列车上所有乘客都在向同一个方向奔涌。
池翊音甚至还看到有人一脸茫然,从座位上起身时,原地转了几圈打量四周。
一部分人不知所措的模样,像是还没来得及拿到身份资料,也对当前的情况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反应。
他一边暗自记下这部分人的长相,一边无声叹息。
突如其来的死亡打乱了很多人的节奏,让他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这样泄露了玩家身份。
玩家们在S级之外的世界,早已经习惯了有提示的副本,就像呼吸那样习以为常。
进入S级副本之后,所有的提示消失,也不再能从副本的名称或NPC的身份对话中获得提示——他们甚至连谁是NPC都分辨不出来。
就像是进入了没有空气的真空,令人在最初无法适应。
失去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曾经抱怨过的危险,竟然只是不值一提的稚嫩。
沿途池翊音看到了不少有类似反应的玩家,即便是A级玩家,也对突然改变的环境无法立刻适应,就这样白白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池翊音无声叹息,随即收回视线,不再关注。
游戏场给过他们选择,犹豫着想要放弃的人,可以在娃娃咖啡馆选择死亡,在那里停下脚步,不再前进,也就不会经受后面的痛苦。
是他们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无论多难,自然也要走下去。
池翊音可以做到毫无怨言,任何他做出的选择,都会由他自己来承担所有的后果,无论那是好是坏。
但他也很清楚,人啊……是会将所有的过错和不顺,都下意识推到别人身上的存在。
“你曾经说,死亡也是神的怜悯。”
池翊音偏头,低声向黎司君道:“现在,我明白了。”
黎司君奔跑的动作一顿,侧身看向池翊音,良久无言,只是静静看着那张俊美的容颜。
池翊音对自己的情绪一向管理的很好,没有人能从那张假面上看出他的真实情绪。
但黎司君已经在池翊音身边太久,他事无巨细的观察着眼前的青年,将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挑眉时的心中所想,都牢牢印刻在脑海中。
对他而言,已经可以读懂被那张面具遮掩下去的情绪。
就比如现在。
一向厌恶愚昧和懦弱,对无能深恶痛绝的池翊音,第一次的,在没有为了书写觉醒的能力而与非人者感同身受的情况下,感受到了悲悯。
那是……神对世人的慈悲。
黎司君缓缓勾了勾唇角,微不可察的轻笑了一声,又重新转过头去。
“音音,你距离你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的声线平静,听不出喜怒:“从人到神,是向回溯的一场转变,抛弃无用的情绪,却也理解无用的情绪,从有山到无山,再到有山。”
“毕竟,从最开始,就是神以自身为模板,创造了人类。人所有的善恶,其实都来源于神。”
池翊音在反应过来黎司君说了什么时,讶然的看向他。
黎司君却只轻笑:“没错,音音,不要被现实中那些描写神的经书欺骗了,神从来不是无欲无求的雕像,那不过是教堂愚民的手段。”
“教皇和红衣主教们不认为神的真实有和何用处,只有创造出人们心中的神,将他们心中的那个神立在他们面前,他们才会把自己的钱财土地牛羊掏出来,捐赠给教堂。”
“毕竟,人从来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不是吗?”
黎司君定定的注视着池翊音,片刻后,他轻柔低语:“……我也一样。”
我不也是,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看到的事情吗?
——比如你信仰我,是我虔诚信徒这件事。
比如,你爱我的事实。
是我愿意相信的啊……
池翊音皱了下眉,总觉得黎司君现在的情绪有些古怪,让他无法读懂。
黎司君却反而笑了出来。
他伸手牵过池翊音,借力给他带着他一起向前跑,没有让长久伏案的小说家耗费更多的力气。
“不用在意,音音,你只需要知道,神无论善与恶,都远远比人类更加浓烈。作为一切的发源地,海水的深度,远远超出人能带走的一瓢饮。”
黎司君轻笑淡写,好像说的不过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当你了解了全部事实,明白神与这个世界是以怎样的规则运作的,那你就已经足够接近神……也有资格,取神明而代之。”
“到那时,不要犹豫的把你的刀送入神明的心脏吧。”
最后几个音节,却被嘈杂混乱的尖叫声和跑步声打断,让池翊音没有听清。
“……神会同意的。”
“别担心,神从一开始,就知道。”
只是,他也愿意相信些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物。
那是美好向往的未来。
终有一日,你的书中,会写上我的名字。
黎司君那双金棕色的眼眸在一瞬间如黄金般璀璨,澄黄光影流转闪耀,如同太阳坠落在海水。
他带笑的目光从池翊音身上滑过,似乎隐含着无限复杂的情绪。
期间八千年,所有浓烈的爱恨善恶,都融入其中。
最后倒映出的,却是池翊音的模样。
池翊音眉头紧紧皱着,心脏像是被谁狠狠捏了一把般酸涩。
他疑惑的看了眼黎司君,总觉得好像是刚刚那一瞬间,有什么过于极端的情绪落在了自己身上。
但当他仔细看去时,又什么都没有。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黎司君依旧是他所熟悉的模样,刚刚的酸涩和触动,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池翊音想要问什么,但他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视线转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越过前面人群的身影,他能看到出事的是一间包厢。
旁边标示着“红9”的包厢门大开着,浓重的血腥味从里面传来。
虽然门前被闻声赶来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但以池翊音一米八三的身高,依旧足够轻松越过前面的一个个脑袋,大致看清包厢里的情况。
原本奢华的布置现在如同狂风过境,所有家具都翻倒在地面上,墙上挂着的装饰油画也掉落在地,砸得四分五裂。
而在满地的狼藉中,大片大片红色染红了地毯,与地毯上原本的红花图案相连,乍一看去,就如同房间内泛起波浪的血河。
在那之中,有半边身体僵硬的躺在地毯上。
没错……只有,一半的身躯。
那是一个成年男人,打扮应该是考究精致的,不过大量的血液覆盖了一切,让池翊音一时在这个距离上,也无法分辨出被血液浸透的布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男人摔在地面上的文明杖和怀表,还在隐约昭示着他的身份。
另外一边身体已经不翼而飞,内脏和肠子都从残缺不全的缺口流了出来,在地面上拖得老长。
男人死不瞑目,脸上还保持着恐惧惊愕的模样,眼睛里还残留着迷茫,似乎还没等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就已经遭到了攻击。
他的另一只眼珠骨碌碌滚了很远,最终在不远处的衣柜下停了下来,但还在直勾勾的盯着门外的人们。
一个穿着半长裙的女人瘫坐在门口瑟瑟发抖,无论旁边人如何试图将她扶起来,她都虚弱得站都站不起来,一滩软泥一样,手脚软绵绵不听使唤。
池翊音扫了两眼,确定了大致的情况。
地面上已经死亡的男人,应该就是红9包厢的主人。
那一半红色的包厢钥匙还在他的口袋里,因为他的动作而半从口袋里掉在了地上,与血液混合成一团,让人很容易就会因为不想看到满地的肠子和模糊血肉,因而忽略过去。
池翊音却对死人没什么特殊想法,毕竟他以前为了寻找灵感,也做过在停尸间里与尸体们同房间睡了一个月的事情,早已经没有了对死亡的畏惧,只剩下对真相探究的本能。
他在一眼看到钥匙而确定了男人身份后,又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女人。
女人应该就是最先发现男人死亡而惊恐大叫,吸引了所有人的尸体发现者。
以池翊音的经验,一般最先出现在死亡现场的,或是发现尸体的,都最有可能是shā • rén者。
不过看女人现在这副模样……
不少人都对这位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女人心怀同情,毕竟近距离看到这种事,真是谁看了都会觉得倒霉。
说不定女人会做很久的噩梦,还会留下创伤应激的后遗症。
围观的人们也因此对女人充满了怜悯,不吝啬自己的帮助。
但全过程中,池翊音一直都没有放松过对女人的警惕,冷眼旁观她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一点不对劲的反应。
旁边几人想要搀扶女人离开,毕竟满屋子的血腥味,再加上距离不足一米的惨烈死尸……
谁都不会想在这种地方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