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宵很后悔,对于自己的软弱和逃避。
如今他的生活除了在政事上还能有些放松,家里后院简直让他一刻都不想多待。
平明时分,获凉城四下流动的小贩增多了,虽然马上要过年,但是进城来卖柴卖煤球的比往日还多了好几倍。
刘二挑着已经空了的担子从一个小街巷中出来,看见前面一个人的背影,喊了声:“满堂哥?”
刘满堂回头,笑道:“咋样,你挑的煤球卖完了?”
“卖完了。”刘二赶着上前,低声道:“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就前面那巷子,里面住的都是一些花楼里的女人,她们吃的用的什么都缺,我这两篓子煤球,刚进去就被抢光了。还有人要炉子,叫我送过去,说是给跑路费呢。要不然,待会儿咱哥俩一起去送?”
刘满堂一听,点头道:“行啊。我剩的这点先卖了再说。”
刘二笑道:“咱们还是快点吧,免得其他小贩发现了这个好地方。”
兄弟俩再回来的时候,是推着一辆手推车的,车里不仅有煤球还有煤球炉,刘二先就去一开始出手最大方的那户人家。
“有人吗?送煤球的来了。”站在院门外,刘二喊了一嗓子。
一个小丫鬟过来开了门,刚才她们已经买过煤球,便只要了一个炉子,刘二帮忙送到了厨房,还教这小丫鬟使用的方法。
小丫鬟听到这么麻烦,给钱的时候不自觉嘟囔道:“这都什么事儿啊,管天管地,还能管人家去不去找女人?”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女人提着一篮子萝卜豆腐走进来,说道:“还不是那督军夫人鼓动的,我听说,夏大人就是去邀请了宗督军一下,当晚,咱们就都不能干了。谁叫人家是上面的人呢,一句话砸下来,能死几个人。”
刘二听得很是不理解,这些花楼里的女人是怎么到这地方的,他近来整日进出府城,听说过不少。
此时看两个女人都这么不满,说道:“不都说那花楼不是人待的地方吗?现在督军和夫人做主让你们拿了卖身契获得自由身,你们怎么还不愿意?”
年纪长些的女人看了刘二一眼,白眼道:“你一个卖炭的知道什么,连我们枕霞楼的大门都没迈进过吧。被赶出来的那些女子中,有一半都是我们楼里精心调养出来的,每天过的日子,就是大户人家千金小姐过的日子。”
“就是,”小丫鬟也白眼,“真以为咱们青楼,是民间传说的那种,吃不饱不停地接客还要挨打的下等妓馆呢。去我们那儿的,最次也是个老爷。我们的姑娘,从挂牌到从良,都只会有一个男人。以后是有很大可能会嫁到官绅人家做妾的,最差,也是成为富商家的主母,谁需要他们假好心?”
这两人叭叭的一通说,刘二都应接不来了。
刘满堂拉住堂弟,笑道:“不好意思啊姑娘们,我兄弟不会说话,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然后双手接过大丫鬟给的钱,拉着刘二就走了。
出门的时候,门口又进来几个衣着不俗长相也不俗的女人,看见刘二和刘满堂,她们眼中露出嫌弃的神色,拿帕子在鼻端闪了闪才走进去。
刘二忍不住生气道:“这些女人怎么都这样子?”
刘满堂嘘了声,等到推着小车走出巷子,才说道:“你也是往城里跑了小半年的人了,不知道这些花楼里力捧的花魁,不是犯官家眷就是破家的商户人家小姐吗?还有一些,那都是从小挑出来好样貌的,精细养着的。她们在那青楼是要受苦学艺,但比我们这种三餐不济的人家好多了。”
“现在,上面不让她们做这营生了,她们还能干什么?”说到这里刘满堂眼中流露出几分担心,也不知道姐姐现在在哪儿。
刘二说道:“那不是有摇袜厂招人吗?我妹妹去了那儿做活儿之后,回家天天说那厂子多好多好。”
刘满堂笑道:“都说了,咱们进厂子是往上走,她们进厂子是往下走,当然不乐意了。”
刘二便不再说话了,两人推着空车,出城之后冒着严寒又走了二十来里地,才到了一个小村子。
村子里有土屋,也有跟草原牧民那儿买来的毡棚。
刘二家只有他一个男丁,家里过得比较艰难,他们家那一片,就只有几个毛毡围着的棚子。
隔壁是一处土墙院儿,便是堂哥刘满堂家。
此时,从刘满堂家中传来让人心慌的哭声。
“我可怜的妮子啊,怎么让人作践成了这个样子?”
刘二听出来,是二婶的声音,还有他娘小声的安慰声:“弟妹啊,你也别伤心了,好歹现在孩子是回来了。要不是那督军做主放了卖身契,咱们家孩子什么时候死在那地方了,也没人知道啊。”
刘二和刘满堂对视一眼,都想起那个人。
大堂姐。
大姐。
两人扔下车就往院子里冲,到昏暗的屋里,没看见人,先就闻见了一股酸臭的气味。
然后,他们才在靠墙的一张木板上,看到干瘦如骨的大姐。
“怎么会这样?”刘满堂跑过去蹲下来,大姐这个样子让他双手直颤。
那些风光的花楼女人让他完全想不到,自己姐姐在同样的地方,会成这个样子。
“是小六吗?”木板上的女人勉强睁开一条眼缝,笑道:“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大姐,”刘满堂眼睛干涩,“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全城青楼被打的第二天,他和三哥就去当初大姐进的那个地方找过,只是没找见人,还有个枯瘦的妇人跟他们说找不到便是找到人家出去了,让他们放心。
刘满堂都打算趁过年前这段时间生意好做,攒够了钱去衙门里打听问一问的。
刘大妞笑道:“进了那地方,怎么还能有一块好皮肉?”
但是刘二却一下子想到了今天他们去送炉子、煤球的那条街上的,光鲜亮丽的女人。
旁边的瘦的只一层皮包着骨头的老太太,再忍不住,趴在女儿身上大哭道:“要知道那地方是吃人的,当年咱们家就是难死,也不把你买到那地方。”
这时,一道冷嘲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们倒是想卖到好地方去,就大妹长那五大三粗的样子,给人家做仆妇,也没人要。”
随后在一家人都看过来的凶狠眼神中,倚着门框站立的妇人道:“待一会儿就好了,快点送走吧,这满身病,别传到咱们家。”
“大嫂,你说的这还是人话吗?”刘满堂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当初我大姐进那地方,还不是你家一里一里往上地加聘金?我爹要面子,累死了他自己害死了我大姐,也给你们凑了出来。”
妇人不屑道:“就你们家这穷根子,我不多要点,怎么过活?公爹和大妹怎么样,那是你们家里无能,跟我们可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