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笼罩,远处叫着知了,一声接着一声不知疲倦似的。薛婵擦着自己的湿发坐在床边扫了眼裴砚宁手里的小人书。
“好看吗?”她问。
“好看的。”裴砚宁连忙放下书,“阿婵我来给你擦罢。”
他说着马上跪坐起身子,标准的端庄夫郎模样,拿过薛婵手中的帕子擦拭着她的湿发。
薛婵眯了眯眼,这是她以前从不曾享受过的待遇,一切需要两个人才能完成的事,她通通没有经历过。
裴砚宁的动作很轻,他似乎已经习惯性地开始迁就她,就连擦头发这种事也做得小心翼翼。
薛婵想起昨夜弄伤了他的背,心虚起来。
擦完了头发,裴砚宁将帕子叠叠好放在一边搭着,摸了摸自己身侧的位置对着薛婵眨眨眼,“阿婵快来呀,被窝已经暖好了,热乎着呢。”
大夏天的,这是暖的什么床。
薛婵垂眸,视线落在他一双雪白的脚丫上,探身拿被子给他盖住,才侧身躺了下来。
她一躺下,裴砚宁就迫不及待地往她那边钻,双手一定要抱着薛婵的一条手臂,轻声道:“阿婵,我今天一整天都在等你。”
他依靠过来,满身的香气几乎都要赢满薛婵鼻尖,裴砚宁明明从不熏香的,可是他身上就是总有这般又暖又淡的香味,好似是他身上自带的体香一般。
薛婵道:“你总要给你自己找些事做,人要有自己dú • lì的人生才算完整。”
裴砚宁立刻皱着眉反驳:“我不要我不要,离开阿婵我就要死了。”
薛婵无奈,就裴砚宁这个样子,以后纵是给他找着了可以托付的妻家,又如何叫人放心的下?色衰而爱驰是人性的常态,他若不能自立,日后终究是会吃苦的。
思及此处,薛婵便觉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果真无趣又不靠谱,哪里像她和无心?恩爱两不疑。
纵是分开了这么久,薛婵也从未担心过无心会遭遇什么不测,她打心底里认为,只有这样的关系才是她梦寐以求的关系。
裴砚宁尽量往薛婵身上靠着,要吸一吸她身上的味道才觉得自己勉强能活,哪里知道自己装得满心满眼的女人此时心里却在想别的东西。
日子流水似的过着,这日,薛婵和丁香玉照旧出发去当值,半路上看见有人迎亲,队伍不算长,但是按小老百姓的规制来说,这样三五人的队伍已经是十分不错了。
两个人抬着红红的喜轿,两个人在前面吹唢呐,还有一个打扮得喜庆的男人站在轿子旁边走着。
这还是薛婵穿越这么久以来第一回瞧见有人成亲,她瞧得入神,丁香玉道:“没见过?这阵仗一看就是城西的李家。”
“李家?”薛婵跟着念了一句,总觉得好似有些耳熟。
丁香玉点点头,“可不是吗?她家女儿是肺痨鬼,听说快死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薛婵蹙眉,“不是说那门亲事已经黄了吗?”
“是啊。”丁香玉也不明白,“如果她们新说了人家,是一定会来请我吃席的,这怎么就闷声成起亲来,也不知道说的是哪里的人家,真是作孽。”
薛婵下意识留了个心眼,她默默跟在迎亲的队伍后头,只见这些人走的路乃是她颇为熟悉的一条路。
这条巷子最深拐进去,那可是......快活楼。
薛婵眉心松开又皱紧,想起那日在快活楼,风雪似乎确确实实地跟她说过,他要嫁的人就是李家。
默了瞬,薛婵看向丁香玉,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娶的是个青楼男子?”丁香玉沉吟一声,“那怪不得如此低调,她家里没请我,想必是没有设宴了。看来李家的女儿确实是不行了,以前总是择婿,她们也很讲究的,千挑万选才相中了之前那个生辰八字大吉之人。”
薛婵看着队伍拐了进去,才道:“你觉得风雪知不知道这件事?”
“啊......”丁香玉摇了摇头,“这还真不好说,这本是明摆着的火坑,若是寻常男子知道了肯定不会嫁的,但是......这个风雪年纪不小了罢,我记得上回他说自己年纪大了,快活楼的人丢下他走了。”
是年纪大了,可是薛婵之前分明仔细教了他自力更生的法子,寻常人岂会这般自暴自弃?
薛婵想了想,道:“你先去衙门罢,我要去问问他。”
“啊?”丁香玉意外极了,“薛婵,难道你对那个风雪......”
薛婵摇了摇头,“我就问一句,不插手他的决定。”
告别丁香玉之后,薛婵健步如飞,很快超过了那支迎亲的队伍进了快活楼,三五步登上楼梯一把推开了风雪的房门。
风雪正穿着嫁衣揽镜自照,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神情一滞。
“你...怎么是你?”风雪问道,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自己也未曾发觉的喜悦。
“李家的女儿马上就死了,我只问你,你知不知道此事?”薛婵快人快语,看着风雪的眼神不带一丝情绪。
风雪浅浅皱了下眉,顿了半晌,才道:“这与你有什么相干?薛婵,你是不是......这与你有什么相干!”
薛婵揉了揉眉心,“好罢,你既然知晓,当我没有来过。”
她说完就要离开,打算从风雪屋里的后窗跳下去。
风雪看着她,心中一紧,忙道:“难道你不是来带我走的吗?”
“什么?”薛婵挑眉。
“我...我不知道,只是之前忽然有人来问我生辰,说想给我说个人家,我没有多想,就给她了,哪成想真的有人来提亲。”
顿了顿,他又补充,“礼我都收了。”
薛婵又折了回来。
她问道:“你收了多少礼金?”
“三、整整三两呢!”风雪道。
薛婵正想着这该如何是好,楼下忽然传来一个呼声:“薛婵!你在吗?”
是丁香玉的声音。
薛婵走到窗边一看,是丁香玉站在下面。
“怎么了?”她道。
丁香玉气喘吁吁,大声喊道:“事情有变啊薛婵!李家的女儿已经死了!你快看看他的嫁衣是怎么穿的!”
薛婵一顿,猛然回头看向风雪红色嫁衣的襟口,是左衽!
她目光一沉,对风雪道:“这是死人的穿法,你不知道吗?”
“什、什么?”风雪脸色一白,他从小就被卖到着烟花巷里来,遇上的死人也都光着身子,哪里听说过这样的说法!?
只觉得自己脑中嗡嗡作响,听见薛婵扎在耳边的声音:“那三两银子是买你命的钱!”
风雪浑身都冰凉起来,他开始极快地脱自己身上的嫁衣,好像怕晚了一秒那似火的嫁衣便会烧伤他一般。
“救救我!薛娘子,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风雪声泪俱下,脱完了嫁衣跪在薛婵脚边。
薛婵与楼下的丁香玉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回头道:“把银子给李家放下,收拾好自己的细软。”
风雪便知这是有戏了,连忙含着泪转身去拿东西。
刚转过身,就听见那喜呐的声音吹到了快活楼门口。
风雪浑身一软,收拾东西的动作更加快了。
“我把他扔下去,你接着。”薛婵对丁香玉道,这是二楼,并不算高,丁香玉在下面点了点头。
“风雪郎君,你换好衣服了吗?我可要进来了。”
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想来就是风雪口中赚人命钱的黑心媒人。
薛婵眼疾手快,立刻划上了门栓,压低声音催促:“快些。”
风雪用这辈子最快的动作换好了衣服抱紧自己的衣服对薛婵点了点头,媒人却已走到门口,先是推门,发现门推不开,这才问道:“风雪郎君,这门怎么还锁上了?快让我进来。”
风雪看了眼薛婵的眼神示意,极力正色道:“我这正在换衣服呢,听说今日有迎亲的轿妇,我不穿好衣服怎么见人。”
媒人在外面笑了一声,道:“就你那身子,多少女人掌过眼了,还怕这一个两个的?”
话虽说得难听,但他好歹是没有再催了。
薛婵一手拿过风雪怀里的包袱,对丁香玉招了招手,一手抓住风雪的胳膊,一点点将他往下面放,待放到距离丁香玉还有半人之差时差不多也到了极限,薛婵一松手,丁香玉连忙在下面接住。
两人晃了几步站稳,回头一看薛婵已经跳了下来。
“快走!先把他带回四合院去!”丁香玉道。
薛婵点了点头,三人齐齐在巷子里跑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媒人等在门口越来越心焦,这再耽搁下去吉时都要过了,可别出了什么变故。
他用力地推了推门,愈发大声道:“风雪郎君,你还不快出来,让贵人家里等急了可要不高兴的。”
可话是说了出去,里面却一点回应也没有。
媒人心里一空,连忙对身后跟着的几个女人招了招手,“快把门撞开!”
两个强壮的女人走来齐齐一撞,门栓断在地上,与此同时地上还放着一袭嫁衣以及之前媒人亲自交给风雪的三两银子。
“跑了!!”媒人脸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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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龙首镇丁香玉是无比熟悉的,她带着薛婵和风雪往小道上跑,这个时间小道基本不会有人,一刻也不敢歇地一路跑回了四合院。
裴砚宁刚起身不久,正和崔钰坐在院子里吃饭,就听到院门一响,三个人冲了进来。
“...你们怎么回来了?”裴砚宁一愣,目光即刻锁定在薛婵身后的那个男人身上,这个人好眼熟,似乎是......
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快活楼缠着阿婵写字的那个狐狸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