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顾平生并不是完全没有情感。
最早还没有封闭自己神性的时候,他会因为老祭司的一句话而无意识地怆然泪下,现在也会因为刑野脑子里那些不正经的想法而感到微末的不自在。
他能感受到别人的情感,理该比以前更加敏感,但因为自身的情感遭到了封闭,所以无法准确地宣泄出来。
除了拥有“钥匙”的刑野,旁人也找不到突破口去进入到顾平生的内心。
所以神的心脏坚不可摧,不因外物而动容。
刑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性,包括他自己,所以他给自己下达了心理暗示——今生绝对不会做出违逆顾平生意愿伤害对方的事情。
拥有“钥匙”的他不可以,那么其他人更加不可能,所以刑野个人觉得顾平生现在的状态就挺好,全世界无人能与顾平生为敌。
只是顾平生现下沉思的时间有些长。
刑野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对方默不作声的模样,突然开口道:“如果你想为了陶军解封自己的人性,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的语气难免有点酸酸的。
顾平生愣了一下,回眸看向他:“我没有这样想。”
刑野诧异地说:“难道你不会觉得自己委屈了陶军?”
委屈了小会长么……
顾平生将这一句话在口中反复咀嚼,拧着眉头再一次陷入了沉思,而后轻轻摇头:“我不确定。”
看着顾平生确实有几分茫然的面孔,刑野也是跟着轻皱了一下眉头。
“那孩子是我所在意的人,我明确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和他相处的时候,我仔细地感受过他的情绪。”
“从见面开始到发现我的异样,他的心中有欢喜、有感动、有怀疑也会有疑惑。”
顾平生说:“但就是没有怨怼。”
他的语气中并没有夹带着私人情绪,没有为自己和陶军的原本关系而有所偏颇。
就是用这理性的目光去看待,才会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顾平生不仅茫然。
怨是一个人正常会产生的情绪。往简单点说,出去吃个饭,厨师不小心给多放了半少盐,都会让人在菜入口被齁住的时候心里下意识生怨。
而顾平生去往伊甸园的时候,也是近乎沐浴着无数仇恨的目光和情绪。如果仇恨能够化身为实质性的利箭,在当时肯定已经把他给扎成了碎末。
就算不提这极端的例子,在除掉了伊甸园接受玩家们感激的时候,也会有那么一些不和谐的心声响起。
他们埋怨顾平生怎么不早一点出现,或者恶意揣测他是不是和伊甸园联手策划了其他不可告人的阴谋。
满腔负面情绪,呈现出来的却是一张张感激涕零且充满了崇敬的脸。
曾经的顾平生不会被这些恶意所左右,现在更是对此无感。
但他的学生陶军并没有遵循人性的常理,反而给了他一份不一样的答案。
顾平生询问刑野:“正常而言,如果我突然离开,你会为此感到生气么?”
刑野挑了一下眉头,没有丝毫掩饰地告诉他:“我还没有那么大度,小顾老师,如果你再一次不告而别,别指望我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你。”
“你不如换位思考,如果我突然消失了,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留下,你会是个什么样的看法。”
顾平生想了下:“我会觉得你遇到了危险,然后想办法来找你。”
“但是你找遍了无数世界都找不到。”刑野懒洋洋地假设道,“然后就在你最着急的时候,我没事人一样出现了,给不出任何的解释,就是单纯闲得发慌玩消失,想想你的心情会怎么样?”
顾平生平静地盯着他:“你和我说的似乎不是一回事。”
但不得不说刑野的假设很有用,顾平生只是想一想那样的场景就会忍不住皱眉。
哪怕刑野之后告诉他自己是逼不得已,他也无法完全平复掉那种不愉快的心情。
在此之前,他两似乎经常在做这种不告而别的戏码:牺牲自己保全对方,隐忍着消失不见。
他是,刑野也是。
顾平生抬头看向刑野,和人对上了眼,低声说道:“抱歉。”
刑野笑眯眯地看了他许久,突然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只说一句抱歉的话可没有什么诚意。”
顾平生便凑过去,在人的唇上轻吻了一记。
彼此靠近的一瞬间,连刑野都忍不住前倾了身体。
两人的目光对接在一起,似乎能看到对方颤动的瞳孔,在灼热的呼吸中,入迷地将彼此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眼中。
顾平生动了动指尖,刑野更是又往前进了一步,两人带着同一种默契,五指相贴交握在一起,加深了这个吻。
放开之后,微有些气喘的顾平生诚实地评价道:“我喜欢这种感觉,很奇妙。”
温雅内敛的人说出这话更显得语出惊人。
听着对方一本正经的语气,不自在干咳的人换成了刑野。
简单收拾了自己的情绪,两人再度谈起陶军的问题。
刑野还是少年的时候就要维持自己的形象,基本没怎么和学校的同龄人深交,要论起带孩子的经验,他还不如当过老师的顾平生。
顾平生仔仔细细地搜索过自己的记忆,发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
以前的话,不管顾平生再怎么忙,只要他还在学校里,都会腾出半个小时的空闲和陶军一起用餐。
后来迫于形势,连一起吃饭都成了奢望,大多数时候顾平生都在外面奔波,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闲。
再加上他要处理校内校外的事务,陶军也要管理一整个学生会,师生两人私底下的交集就更不多了。
顾平生的心里冒出来一个想法:如果他会为陶军心中没有丝毫怨怼而感到惊讶,或许自己并没有想象中了解这个孩子。
为此,刑野给出了两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就是你回溯时间,亲眼看看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事情,或者使用精神力连接他的意识海,感受他的喜怒哀乐,这样你就会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
顾平生觉得这是一个简单有效的方法,但他注意到刑野说出这话的时候情绪基本没有什么起伏:“你似乎不是很认同这个办法。”
“因为这样会显得很没有温情。”
温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词,同样是送礼物,精心准备的礼物就是会比大街上随手买的小物件更能让人感受到温情。
诚然刑野更希望顾平生只对他一个人用心,但他不得不承认陶军是个敏锐的孩子,如果让对方察觉到顾平生用非常方式了解自己,那多的麻烦就来了。
他对陶军的了解不深,这种不确定因素闹起别扭来是什么样子,想象不出,也难招架。
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尽量避免为好。
难得的,顾平生在刑野稍一提点之后就领悟到了关键点。
简单有效的方法他会采纳,但要是因此让陶军伤心和失望,那就违背顾平生一开始的本意了。
“第二个办法是什么?”顾平生问。
刑野:“既然走不了捷径,那就老老实实去咨询吧。”
顾平生疑惑地抬了下头:“咨询?”
刑野:“就是找到陶军平日里交往较深的人,然后挨个去问他的近况,反正我们现在的时间很充裕,慢慢了解也没有什么不好。”
顾平生凝神思考,奇怪的是,根据他过往的经验反映,虽然他觉得这种办法和第一种没有什么不同,但似乎更容易被人所接受。
刑野耸肩:“因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私底下的了解叫做调查,会让人感觉到冒犯。”
顾平生若有所思,提出了自己的困惑:“但是,如果我想了解小会长的近况,为什么我们不直接问他?”
刑野反问了一句:“你觉得他会如实告诉你?”
顾平生回想了一下陶军刚才见到他之后若无其事的样子,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刑野说,“你们一大一小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末了,他懒洋洋地点评道:“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孩子。”
顾平生敏锐地察觉到,在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刑野的心态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以前提起陶军的时候,刑野心中只有醋意,那么现在多少会产生几分真切的在意。
因为刑野在陶军的手里吃了瘪么?顾平生狐疑地看了人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