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比赛的前一天,凌燃的短节目抽到了第一个出场。
传统意义上压力最大的位次。
薛林远侧过身安慰他,“运气不太好,但也还行,咱们早点比完也好早点安心。”
凌燃眨了下眼,把纸条团了团握在掌心,袖口的祖母绿宝石就折射出静谧幽绿的光。
他其实也觉得还行。
也就是跟去年f国那场总决赛相同的出场位次,第一个出场什么的,他经历得多了,心里压根就没有半点波澜。
少年很平静地想,甚至接过薛林远递来的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师徒俩都很淡定。
卢卡斯他们却有点坐立不安。
他们早就没有了去年看见凌燃抽到最先出场时,就开始幸灾乐祸和同情的心态。
幸灾乐祸什么?
同情什么?
他们还不如先同情同情自己。
凌燃第一个出场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个天大的噩耗好不好。
去年在f国总决赛的教训还历历在目,要是凌燃第一个上场,短节目又足够精彩,表现得太好,一下就抓住了裁判和观众们的眼球,自己排在他后面出场岂不是很有压力。
这也太倒霉了吧?
还不如让他们自己抽到一号呢。
卢卡斯苦哈哈地看着自己手里刚刚抽到的二号,简直是欲哭无泪。
就连阿洛伊斯都多看了凌燃一眼。
他们都没有怀疑凌燃会不会因为膝盖的问题而退出比赛。
事实上,昨天小聚的时候,阿洛伊斯曾主动提起这个话头,凌燃也很坦然,直接就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以他们对凌燃的了解,这种程度的问题还难不住他。只要不是断腿骨折什么的,凌燃肯定都会接着滑。
只不过能发挥多少,就要看少年的运气了。
膝盖疼,还是落冰足的膝盖疼,绝不是什么轻描淡写的小毛病,而是一定会影响到比赛发挥的大问题。
这么一想,大伙又稍稍定下来心。
倒也不是对凌燃本人有什么恶意。
而是比赛就是这么残酷,看的只有赛场上的发挥和表现。至于运动员有没有伤,谁会在意呢?
裁判们又不是看伤给分。
就算是真的看伤给分,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身上没点伤?西里尔的肩胛骨三个月前刚刚摔骨折过,现在还疼呢。
这年头,运动员身上没点伤,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专业的运动员。
想明白了这点,就连脾气最跳脱的西里尔都稳稳地坐在了原地,等待着自己的抽签。
现场的媒体记者们显然也都想到了这一点。
四周咔嚓咔嚓的闪光灯恨不得怼到少年的脸上,试图捕捉到凌燃对自己短节目抽签结果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也有人刻意镜头朝下去拍凌燃的腿。
这双笔直修长的腿是所有冰迷目前好奇和关注的重点。
自打有人扒出r国站半夜就医的实锤照片,几乎没有人再怀疑凌燃的身上是不是真的有伤。
他们更想知道的是:这伤严不严重,会不会影响比赛,又或者说,凌燃真的还会参加比赛吗?
最后一个问题在少年终于出现在短节目抽签现场时就不言自明。
所以现在大家最关心的问题已经变成了:凌燃的状态怎么样,比赛到底能不能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实力。
花滑是很精细的运动,有伤和没伤的运动员完全是两种境界,因为伤病在赛场上发挥不出全力的运动员多了去了。
哪怕没有受伤,只要有一点点失误,在差距本就不大的顶尖运动员之间,都会放大成横搁在领奖台之间的巨大鸿沟。
凌很优秀,是近年来花滑界最炙手可热的新星,更是无数人看好,即将在本赛季卫冕登基的新王,支持他的人在预测帖里能排上大几千层。
可伤病的传言一出,不少人就又重新变回了观望的心态,打赌阿洛伊斯会赢的冰迷一度重新占据上风。
现实很残酷。
媒体们也很现实。
他们试图拍摄凌燃的膝盖情况的同时,已经开始在其他运动员身上xià • zhù,在阿洛伊斯起身抽签时调转镜头,疯狂按动快门。
很热烈,一看就是人气很足的样子。
甚至有一种欢迎旧王复位的意味。
有好事者就下意识地看了看凌燃,阿洛伊斯的气势这么足,媒体记者们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也能代表冰迷们的态度,凌燃会是什么表情。
可惜他们很快就失望了。
因为凌燃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等赛方宣布可以离场,少年就第一个站起身,背上背包,从主讲台右侧的小门离开。
后知后觉的媒体立马将镜头对准他离开的背影。
可惜凌燃在来之前,特意去掉了厚厚的绷带,再加上他日常走路本来就没什么问题,看上去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媒体们根本就没法从几张看上去一切正常的照片上妄下断言。
记者们面面相觑,都有点犹豫,“我怎么觉得凌燃是在故意防着我们呢?”防着他们知道病情?
他们的感觉其实没有错,凌燃的确是在防着他们。
凌燃一点都不想把自己的伤病展现在镜头之下。
出现在镜头里的,有他的比赛和表演就已经足够。
特意地展示伤病,还是在赛前,凌燃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有故意卖惨的嫌疑,亦或者是提前在给自己比赛的失误找借口。
他不会这样去想别的运动员,但放到他自己身上就会很不舒服。
很别扭,很不舒服,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凌燃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他只想用比赛来证明自己,并不想让冰迷们本末倒置地将注意力都放在他的伤病上。
运动员只需要在赛场上绽放自己。
背后的苦痛和血泪是他们早就知道并且接受的代价,并不值得一提。
更何况,他已经用这代价,换来了他想要的最大回报,这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走上领奖台的路险峻崎岖,伤病甚至可以说是每个运动员的应有之义。
没有什么好宣扬的。
难道他还能指望用自己的苦难换来点同情和夸奖不成?
夸奖可以等到他再一次带来完美节目之后再说,同情就完全不必要了。
凌燃不需要同情。
他走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上,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但其他人显然并不能理解少年的心思。
外观正常的双腿照片一传上网,大伙就又议论起来,这不是看上去挺正常的吗。但凌燃在r国半夜就医的新闻也是有图有文字,显然也不是假的。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能不能有个定论了。
凌燃到底有没有受伤,伤到什么程度一度成为了某平台的热门话题。
冰迷们揣测的,祈祷的都有,最后统统化作了期待。
“反正明天就比赛了,看就完事!”
这句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很快就被来自世界各国的冰迷们点上了好几万赞。
“明天快点来吧!”
冰迷们摩拳擦掌期待不已。
凌燃当然也很期待。
但此时的他还是在客厅明亮的灯光里一下一下地练习自己的拉伸,就连门响了都没有投注视线。
霍闻泽拎着随身的平板进来,看到的就是熟到不能再熟的场景。还是第一次见时就觉得别扭古怪的姿势,看得久了,甚至还有点习惯。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顺道也给凌燃倒了杯,等少年满头大汗地站起身,就示意他过来喝。
凌燃也不客气,咕噜咕噜地把一杯水全部小口喝完,才笑着问,“闻泽哥,你今天都还顺利吗?”
霍闻泽无意识地理了下手腕边的祖母绿袖扣,才点了点头。
青年的眉眼里满是风尘,却并没有要诉苦,亦或者是解释自己在忙什么的意思。
凌燃也不怎么好奇,只是见对方天天早出晚归,满身疲惫的样子,就不由得有点感慨。
原来像闻泽哥这种级别的集团总裁也会忙成这样,跟明哥给他讲的那些小说剧情完全不一样。
书里的总裁都是天凉王破,奔赴各种酒会宴会,还能随时随地赶到心上人身边,为对方各种保驾护航。
可霍闻泽完全就是996全年无休。
书里跟现实的差距也太大了。
凌燃正出神,一道温和男声入耳。
“在想什么?”
正处于放松状态的少年无意识地说出心里话,“霸道总裁也是要天天加班的。”
这话一出口,凌燃的耳尖就热了下。
啊这,他怎么把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
“闻泽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有点感慨?凌燃皱着脸,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
霍闻泽也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青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顺着凌燃的话,“我很霸道吗?”
凌燃摇摇头,“没有没有。”
霍闻泽挑挑眉,“那霸道总裁?”
凌燃忍不住笑,认真解释起来,“是明哥在飞机上给我讲的一本小说,剧情有点洗脑。他说是小说网站上经久不衰的题材,很受读者的欢迎,叫什么霸道总裁带球跑。”
见霍闻泽望着他,显然是没有听说过,凌燃不由得来了兴致,那么狗血的剧情,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被洗脑。
少年刚刚结束了一天的训练,运动分泌的多巴胺让他眼角眉梢都是春风般的轻松笑意,连语气里都带着笑。
凌燃耐心地比划解释,“嗯,大概就是主角之一是大集团的总裁,就像闻泽哥你一样。然后在某一天,遇见属于他的另一半,两个人各种误会纠葛,期间还因为误会分开。其中一方怀着孕逃跑,不对,明哥说这叫带球跑,过几年之后带着孩子回归,最后终于冲破一切阻碍在一起的剧情。”
很离谱的剧情,霍闻泽眼角一抽,但还是好脾气地听凌燃讲下去。
少年认真回忆,“但书里的总裁好像都没有什么事需要做,每天都在跟他的心上人偶遇,误会,纠缠,然后天天腻在一起各种秀恩爱。咳,用明哥的话来说,就是发糖?”反正就是跟闻泽哥完全不一样。
霍闻泽默了默,“很有想象力。”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认识的哪位大集团总裁能有这么多功夫折腾这些。
光是财务报表,协议合同都看不完,还要费尽心思去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
工作就可以消耗掉他们的全部精力。
天天腻在一起?
根本就不可能,母胎单身到现在的霍闻泽很有自知之明。
可霸道总裁又是什么?
霍闻泽追问,“为什么说是霸道总裁?”
总裁就总裁,加上一个霸道的前缀似乎有点奇怪。
凌燃也很苦恼,他听明清元说的头头是道,但也没往心里去,具体事例一个也没记住。
他回想了会儿,“好像是天凉王破的都叫霸道总裁?”
“天凉王破?”
霍闻泽愣了愣,这又是什么?
见多识广的霍闻泽此时真情实感地陷入了自我怀疑。
但望着皱着脸,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认真解释的少年,不知不觉中,一天的疲惫都消了不少。
青年眉宇又舒展几分,突然也不是那么好奇什么霸道总裁,天凉王破这种从来没听说过的词汇了,但他还是想听凌燃继续解释下去。
凌燃琢磨了一会,语出惊人,“好像是说,霸道总裁说一句天凉了,王氏该破产了,王家就会破产?”
霍闻泽:“……”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破产之后可能重组也可能清算,总之就根本不可能是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做到的事情。
凌燃也不懂商场上的事情,但说完之后,凭借朴素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觉得自己说的事情的确很离谱。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小说而已,闻泽哥你别放在心上。”
霍闻泽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认真地跟凌燃讨论这么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他的时间一向宝贵,这一个月的行程都排得满满当当,为了出来跟凌燃的比赛,硬生生加重了好几倍的工作量,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晚才回来。
挤出来的时间分明很宝贵,但这会儿听着凌燃天马行空地说着离谱古怪的剧情,居然也不觉得烦。
大约是凌燃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的神情的确很吸引人。
如果不是明天要比赛,霍闻泽觉得自己还可以坐在这,继续听凌燃长久地说下去,说到多晚都可以。
但时间显然已经不早了。
霍闻泽笑了下,点了点自己的手腕。
凌燃的目光挪到时针上,看清现在几点登时就是眉心一跳。
少年立刻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闻泽哥晚安,我去冲澡。”
见霍闻泽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凌燃转身就往洗漱间走。
感觉也没说几句话,怎么就这么晚了。
少年真情实感地疑惑了下,但也没放在心上。
明天还有比赛。
凌燃很快就满心满眼只有比赛。
他洗漱完,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迎面就看见薛林远神色紧绷地拿着刚刚热好的膏药迎了上来。
很难闻的药味,颜色深沉的浆糊状,看着就让人直皱眉。
但凌燃很熟练地把睡裤拉起来,露出右膝,然后接过膏药贴了上去,再用运动绷带小心固定。
微微有点烫的热度,贴上去刚刚好,就是气味不太好闻,贴合在膝盖上就像是鼓起一个大包,每天早晚还要再换上一回。
听起来就很麻烦。
但这已经是他这几个月的日常。
少年的动作熟练到让人心疼。
凌燃把睡裤放下来,“薛教,我先睡?”
薛林远就重重拍了下徒弟的肩,“早点睡,明天还要比赛,我去给老陆打个电话让他明个儿跟咱们一起搭车走。”
凌燃点了下头。
房间里的灯很快就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