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馆里人心浮动。
但在凌燃站上冰的一瞬间,大家就自觉地停下了交谈的话声。
凌燃也在音乐响起的一瞬间,收拢起所有的心绪,以沉浸式表演者的姿态,压刃滑了出去。
自由滑的选题还是来源于华国古代的诗歌。
叮咚的丝弦声描绘出秋夜寂寂的画面。
凄冷青白的月,照着一地银色的霜。
有人乘着酒兴徘徊不去,独酌的身影就被拉得细长。
冰上的少年眉眼安静低垂,随着如水的乐符,双臂向上舒展打开,又背对下落。
刀刃就流淌出伶仃的白痕。
连考斯腾上波光粼粼的流水纹似乎都在这样冷寂凄然的时刻,不情愿地泛着凉凉的光。
一上来就是很沉郁的氛围。
绵长凄清的乐声氤氲在场馆上空,少年的周身也像是笼上了一层浓郁的秋夜雾气。
观众们一下就被整得不会了。
说实话,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凌燃表演这么,咳咳,这么压抑的节目。
即使是上个赛季的自由滑,ontheice的第三小节,描写秋冬肃杀的部分,也是肃杀居多,少年一次次倔强跳起的身影更像是在跟寒冷和黑暗作斗争。
但用压抑这个词好像又不太合适。
他们望着少年微微扬起的下颌,放松后依旧笔直的腰身,忍不住地想,用孤独形容可能会更加恰当。
还得是那种独酌无人,夜游无伴,赏月无友可同行的孤独。
“嘶,突然有一点点冷的感觉。”
“我也,燃神看上去好寂寞的样子。”
寥寥的弹幕飘过,却无人细看。
观众们的目光们都聚焦在了冰上,他们被乐声和表演带入到未知的境地里。
只能不受控制地在少年的引领下登上观赏的扁舟,却又不知这趟旅行最终会抵达何方,沿途又会看见怎样的风景。
总之,凌一定不让他们失望就是了。
想到冰上的人是谁,冰迷们安下了心,专心观看。
技术组和裁判组也如饥饿秃鹫般投来挑剔严苛的视线。
静静流淌的乐声里。
少年旁若无人地在冰上滑行着,轻盈无比。
纤长的身影支离,却不破碎。
他滑行着,随着乐声的第一个起伏,在清亮长笛加入的时刻,用一个纵身跃起、向前跳的3a跳跃,向观众们诉说着自己很享受这样的孤独。
是的,享受。
谁说孤独就一定是苦涩和无奈的。
凌燃就很享受孤独。
孤独,才能有独处的境地。
独自一人,才不会被外界所打扰。
他自己也才能在孤独里,全身心地沉浸在训练与比赛里,用心雕琢每一个细节,将最美最触动人心的节目带到观众们的面前。
孤独是件好事。
天大的好事。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享受孤独。
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享受孤独。
少年沉醉着,在一人独赏的寂寂月夜里,摇曳后滑着,长腿交叉一瞬,就从右后外刃骤然跳起。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冰花四溅,稳稳落冰!
一直到凌燃落了冰,才有人反应过来,“是4lo!”
“还有4lo?难道燃神又要安排一套全五周四周跳的节目?”
“在新规则里根本就不划算吧。”
“笑死,这个赛季其他选手都减少了高级四周跳的占比,把体力留给步法和编排试图提升自己的节目内容分。只有我燃神还在坚持全五种四周跳,不过他就是不降跳跃,步法和编排也是最顶级的。”
“要不怎么叫燃神,怎么叫King,他代表的就是花滑男单现在的世界最顶尖水平!”
观众们捧场地给出最热烈的掌声。
如梦似幻的4lo落冰一瞬,少年就在渐渐扬起的乐声里轻盈地滑了出去。
折柳的笛声在独处的月夜里突如其来的响起。
一下就打破了静谧的月夜氛围。
乍一听有点突兀。
可转瞬间,讶异的观众们又觉得理所应当。
享受孤独也未必要在深夜月下独酌。
深夜难眠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人心神触动的大事。
是谁要离开呢?
他们思索着,就见冰上的少年在婉转的笛声里用一个漂亮利落的4t宣告,是他自己。
乐声在这一刻回旋往复。
双手在头顶交握跳起的姿势充满着献祭般的美感。
于是在送别的曲调里,少年摔了杯,佩上长剑,牵起骏马,在灞桥一跃而起,折下一支枯柳。
短暂地回身一顾。
却没有再停留。
他已经在无人的深夜,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在无人知晓的时刻,与这座衣冠风流的长安城做了最后的告别。
灯火通明的国都繁华如故,明灭灯火闪烁,如九天银河倒悬,城内有宽阔平坦的朱雀长街,烟绵晴波的曲江池,还有万国来拜的巍峨太极宫。
是生他养他的所在。
是他早已熟悉习惯的安乐富贵乡。
他早就在这座城里获得一切。
名望,地位,许许多多人眼里真切的崇拜与仰望。
是无数人一生都求不得的巅峰。
只需要付出一点点自由的代价,在万国衣冠所拜倒的丹陛之下,低一低眉,弯一弯腰,真心实意地称一句臣服,就可以继续所有的荣光。
那样无与伦比的荣光。
全拜这座长安城所赐。
多么的荣耀,多么的崇高。
是很多人所心生向往却求之不得的。
还有什么不满呢。
为什么一定要逃离呢。
少年在冰上滑行,回顾,四望,在渐渐急促的乐声里平静如初,只有越来越快的步法和速度预示着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紧绷的乐声越来越快。
绷紧的琴弦终于发出“铮”的哀鸣。
再度跃起的身影在空中收起极细的轴心。
搭肩的双手也摆成了拘束无比的形状。
却在落冰的那一刻,情不自禁地自然舒展,暴露出自己最原始真实的意愿。
张开的双臂乘着风。
冰刀交击的声音清脆得像是酒杯碎裂的声响。
只一声,就惊醒在马上踌躇的身影。
他抬起头,望见的是长安最后的冷白月色。
唰唰的破冰声夹杂着尖锐的颗粒。
乐声也变得越来越坚定和激昂。
决心在这一瞬被下定。
整装待发的少年按住腰间的长剑,最后回望一眼曾经以为会就此终老的故乡,只一眼,最后一眼,就毫不留情地抽回了目光。
扬起的长鞭是告别的弧度。
紧接着的跃起则是用决绝的身影斩断最后一丝牵挂。
一去不回的身影在冰上快得像离弦的箭,又似流星般飒沓无比。
是逃离,也是解脱。
是释放,更是畅然。
抛弃一切,奋不顾身奔往未知一切的身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着意气风发的畅快和恣意。
急促的乐声快慢交错,一下下地敲击着鼓膜。
少年也在这乐声里用奔跑的running姿态点冰进入到第一组旋转里。
侧身回旋的燕式姿态里,他伸直了手臂,就像是在拥抱已知峥嵘险阻的前路。
拉起的身躯圆如满月。
他松开冰刀,再度立起时,神色都变得庄重和肃杀。
紧张危险的气氛骤然浮现。
跳动的琴弦惊颤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