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青同样也在看她,他们坐在茶室里,桌上是四月新茶,福建是个神奇的地方,那儿的茶喝在嘴里是不同的味道,聂青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却不喜欢茉莉花茶,最喜欢正山小种。
岳佳佳殷勤地再为老师斟一杯,朝她软软笑了一下。
聂青没被她的笑骗过去,落下杯子十分不悦:“你这点心思,怎么跟那帮人精斗!”
这话宁放也说过。
“对不起。”岳佳佳嚅嗫着。
她面皮薄,自己这么大了还要生病的老师帮忙周旋,是她没出息。
聂青见不得她这样,瞥开眼,问:“你怎么打算的?”
岳佳佳没吱声。
聂青兀自替她谋划:“检讨是少不了,你确实也有失职的地方,那丫头天天在队里你们一帮人都没看住。这事国际上风评也不好,所以你检讨归检讨,一定得把责任退干净,不然你以后带的孩子都会受牵连!”
聂青说到这儿,缓和一些:“不过慢慢都会过去……你心思重,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老师。”岳佳佳打断她,说,“我想休息了。”
聂青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是哪种“休息”。
她的眉心深深刻下去一道,面相愈加严苛:“胡说什么!你正是出成绩的时候!我不同意!我不能看着你毁了自己!”
这句话似曾相识,仿佛回到了岳佳佳十八岁那一年。
一时间,师徒俩都沉默了。
聂青看起来愈加苍老。
许久,她强打精神,语重心长地劝着:“我知道这次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你手里几个孩子资质都很好,调/教几年,能拿牌子。”
曾经,这也是岳佳佳的奔头,她队里有几个孩子特别努力,她想为他们指路,想让他们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可一瞬间,她觉得没意思透了。
“老师,我长大了。”岳佳佳伸手牵住了聂青。
聂青静静看着她,缓缓点头:“是,你长大了。”
她再也不能为这个小丫头做选择,再也不能把她锁在队里,用没有尽头的训练磨光她的难过。
“你还恨我。”聂青说。
岳佳佳摇摇头:“我本来想等这件事有了结果就去看您。”
她看见聂青宽松的衣领里露出一块白纱布,从皮肤里生出一条细细的管子。岳佳佳不知道管子下是什么,她看着就觉得疼。
她张开手,轻轻抱住了聂青,小心地避开那根管子。
聂青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老师,您身体怎么样?我一直很担心您。事情都过去了,在我这儿,您永远是我的恩师,没有您就没有我。我也当教练了,我能明白您当时的心情,说到底,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怨谁,只怨我自己没能把事情处理好。”
聂青怅然,垂眼看见岳佳佳细瘦的后颈,在美国这几年,总是会想起她小时候的样子,胖乎乎的,西瓜一样的小肚皮,很粘人,张口闭口我有两个哥哥。
“算啦……”聂青说,“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吧,我老了,不能再错下去了。”
...
听证会的前一晚,宋亦打电话给宁放:“是我,我问璇儿要了你的新号码。”
宁放:“……”
“聂教出山作保,我想事情不至于太糟糕。”
“那个老巫婆?”宁放皱着眉。
宋亦没有纠正他的用词,说:“但是佳佳想走,聂教同意了。”
“什么意思?”
“宁放,她练不了艺术体操了,也要永远离开国家队了,她什么都不剩了。”
电话这边,有人点了根烟,打火机嚓一声,又一声。
宋亦说:“你来,我就把事情全都告诉她,一个字都不会少。你不是恨我么?我让你痛快痛快。”
“行。”宁放撂了电话。
第二天,宁放请了假,一早到了北体,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来了。
宋亦开了辆白色进口车,过来的时候朝他摁了下喇叭。
他在国家队有自己的车位,停好车过来,和宁放一起站在门口。
一下子,就都想起了五年前。
“聂教卸任后去了美国。”宋亦说。
宁放不搭理。
宋亦笑了一下:“聊聊也不行?”
“我不是来聊天的。”
“聂教病了,ru腺癌,手术是在美国做的,她的化疗还没结束。”
宁放低着头,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待会儿别刺激她,有什么冲我来,她好歹是长辈。”
久久,宁放嗯了声。
一切结束后,岳佳佳扶着聂青慢慢走出会议室,谭婧追出来,朝岳佳佳鞠了一躬,泪流满面:“教练,对不起。”
“以后别再做傻事了。”她看着这个小女孩,心里没有责怪。
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她比别人幸运的是,她有两个哥哥。
他们教导她,指引她,鼓励她,他们是她最大的靠山。
几个领导也过来,纷纷与聂青握手,跟着劝岳佳佳:“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