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鬼王用死亡召唤出无数苍白的莲花时,张雪霁便意识到自己被这些莲花散发的魔气拖入了幻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而知之的原因,张雪霁虽然无法修行,但精神力却远远超过许多普通人,尤其是对幻境之类的抗性也格外的强。
他原本就没有过分沉浸于这个幻境,随时都可以脱离。但就在张雪霁准备脱离幻境时,他灵魂深处的那缕剑气被苍白莲花的魔力触碰到了。
幻由心生。
剑气飞速旋转扩张,构建出了新的梦境。
张雪霁被拖进了一个漫长的,混乱的梦境。他甚至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一个梦境。那种感觉很像是他站在高铁车站的乘车处等候区,侧头看着一辆高铁从黑色隧道的尽头呼啸而来。
他就是被拖进这样一个奇怪,混乱,空旷的梦境。
但奇怪的是,张雪霁很清楚,自己落入的是谢姑娘的梦。他看见年纪更小——要比现在小很多的谢姑娘,坐在村子的街道边,但张雪霁分不清天上有没有太阳。他想走过去和谢姑娘打个招呼,却发现自己走不动。
紧接着,小小的谢姑娘朝他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张雪霁原本以为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走近之后才发现那件衣服原本或许并不是黑色,它只是被很多的血染成了黑色。血从衣服的边缘滴滴答答的落下来,谢姑娘弯腰抓住一具尸体头发,朝村庄深处走去。
张雪霁发现这些尸体里面也包括自己。准确来说,他也是一具‘尸体’。
他被堆叠到许多自己的同类上面,看着谢姑娘一遍又一遍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她的手臂也无数次的从张雪霁眼前晃过去。
张雪霁看见了很多伤痕,交错,狰狞,盘踞在少女细瘦的胳膊上,显眼到了一种恐怖的意味。随即那条布满疤痕的胳膊抡起油桶从尸体堆上方倒下来,谢姑娘把油桶倒空之后,后退两步注视着尸体堆,她并不知道,里面有一具尸体也正‘注视’着她。
她把点燃的火把扔到尸体堆上,火焰迅速吞噬了一切。张雪霁隔着燃烧的火焰,无法移动的眼珠艰难的注视着谢姑娘。
她表情很冷漠,既没有得意也没有其他什么的负面情绪,她只是没有表情的注视着火焰,燃烧的尸体,好像在注视一个和她无关的,没有生命的存在。
张雪霁耳朵里又听见了那种,列车开过隧道的声音,庞大,空旷,贴着他的耳膜,就好像那列车开在他的听力组织上面,压迫得他头痛欲裂。他的视角混乱黑暗,不知道被翻卷了多久,终于又能勉强视物。
“老大,那个女的好像晕车了,她一直在发抖,等会会不会吐出来啊?”
“……这是害病了吧?”
混乱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张雪霁的视角在好几个人之间来回的切换;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只是个摄像头,而掌握遥控器的人还在犹豫从那个机位看剧情会更好,所以反复在几个视角之间切来切去。
不断切换的视角晃得张雪霁有点想吐,他好不容易在那些重叠交谈的人影中,再次找到了谢姑娘。
现在的谢姑娘看起来年纪大了一些,大概十五六岁?她蜷缩在角落,右手在神经质的发抖,脸色苍白得可怕——确实如同那些车队护卫所说的一样,仿佛是发病了。
为首的男人往她那边走了两步,弯腰试图把她从地板上拉起来:“小姑娘,你还好吗?”
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少女之前,就先被少女用左手打开!她抬起头,浓黑的眼瞳阴沉沉的盯着他们,被她注视到的人不自觉后退,心里有些发毛。
谢姑娘开口,声音嘶哑,下唇还有一行渗着血的牙印:“不会吐,也不会弄脏车子,我付过钱了,你们不会想半路把我扔下车吧?”
即使右手还在神经质的抽搐着,也丝毫不妨碍她口出恶言,语带恶意。
车队首领举起双手,后退两步,好声好气的示弱:“当然不会,我们骆队在沙漠里行走,最讲究的就是信用。十六也是担心你,毕竟在沙漠深处,要找药很麻烦,如果不是突发恶疾那自然再好不过……”
谢姑娘并不听他的解释,左手死死按住自己颤抖的右手,闭着眼睛垂首继续无视众人。她靠着墙壁微微塌下的肩膀似乎比在村子里时更瘦弱了一些,但气势却变得更加可怕了,如同一把已经开了刃的利剑,变得更加危险。
碎片式的场景掠过张雪霁眼前,他被拽着前进,忽然间眼睛所见的一切都变成了刺眼的白色;张雪霁不得不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张雪霁?醒醒——”
脸上好像被人拍了几下,有点痛,张雪霁勉强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了片刻,又变得清晰起来。他看见谢姑娘的脸,离他很近,眉头紧皱。
张雪霁眨眼,还有些晃神。谢姑娘皱眉,不客气的又抬手在他脸上拍了几下:“还没有清醒吗?”
看她有还想再拍几下意图,张雪霁连忙坐起来,摆手:“醒了醒了!”
他总觉得自己的脸有点肿。不过眼下没有镜子,张雪霁也没办法确认——他环顾四周,发现二人已经不在婚宴上,而是在渝州城附近的巫云山附近。
谢姑娘从储物戒指中抓出两朵巨大的苍白莲花,扔到地上:“女鬼王宁愿死,也不肯被我们活捉,看来海妖聚集一事内幕极深。你认识这东西吗?”
张雪霁俯身捡起一朵,用手指拨了拨焉巴巴的花瓣:“……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却记不起来,不过我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东西的相关记载才对。”
谢姑娘:“在渝州城内,女鬼王就是靠它进行空间瞬移,也是用它将所有人困入幻境。我也去过鬼域,这并不是鬼域的东西。”
张雪霁一愣:“谢姑娘,你去鬼域干什么?”
谢姑娘坦然回答:“找鬼报仇,我习惯斩草除根。”
张雪霁:“……”
你这个根,也未免除得太干净了吧?连鬼都不放过?
“这东西看起来也不像是人间之物。”张雪霁皱眉,冥思苦想,“我肯定是在什么书上见过类似的记载……嘶。”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被幻境大幅度消耗的精神力多少影响到了记忆。正当张雪霁想要说什么时——
*
恰如一场被断电突然掐断的电影。
他好像只是打了个盹,瞬息间又从二十六岁的张雪霁,变成了十五岁的张雪霁。他仍旧躺在夏泽国女王雕像的手臂下面,手里拿着的也不是寄生莲,而是一卷抄录过半的符咒。
刺眼的太阳光顺着雕像手臂缝隙照进来,落在他手中的宣纸背面。被宣纸遮挡了一层的太阳光晒着张雪霁的脸,张雪霁眨眼,脑子里恍惚得厉害。
在晴朗的太阳光下,张雪霁仰头便能看见珍珠底下已经被启动的法阵,法阵上面缭绕着微弱的白色残魂。一时间他没办法分辨梦和现实,没办法分辨他看见的另外一个‘谢姑娘’,和他十五岁所遇到的乔乔。
那张宣纸从他手中掉下来,他抬手捂住自己额头,一点明明灭灭的光在他灵台处闪烁。张雪霁不自觉弓起背,痛得脸都皱起来了——他意识到有些属于自己的记忆好像被封印起来了,比如说他穿越之前曾经见过乔乔——
他带乔乔去吃早饭,他们在一家包厢式的电影院里面看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他们……他们之后去做什么了?肯定还有别的事情发生了,但是他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