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的日子定下后,便只待荣峥伤好一些,众人便可启程回京。
本来定亲后,江淮与荣婳按礼不该再见面,但因着荣峥养伤,荣家人都在丰州,江淮独个一人也在丰州,荣家人也不好意思把未来女婿一个人晾着,故每到饭点,荣家便会着人去叫江淮一起来吃。
每天借着吃饭,江淮倒是能见上荣婳两面,只是碍于长辈们都在,基本没怎么说话,二人也顾着礼节,定亲后也没再单独出去过。
这些日子,江淮便一直在丰州处理后续事务,上报给朝廷。如今皇帝已经彻底退居幕后,所有国事都交由太子处置,甚至交了一部分兵权。
荣家再立战功,不仅荣峥负伤,更有荣陵在外配合赢取战事胜利,故镇边候府,加封为镇国公府,爵位交还荣陵,荣峥封为镇国公世子,赐金百两。
江淮则再升正二品,迁回观文殿大学士。
同荣陵一同回来的将士们,除陆湛隐而不报之外,其余人皆受不同程度的封赏。
荣婳看着太子赐的黄金百两,连连咋舌,皇家是真的抠啊,他们家捐了多少,这才赐了多少,跟他娘的铁公鸡似得。
圣旨下来的那天,正是下午天气晴好的时候,众人领旨谢恩后,江淮问还躺在榻上的荣峥:“从侯爷变世子,感觉如何?”
荣峥夸张的挑眉,重重道:“喜不自胜,喜出望外,喜从天降!这些年给人当哥要当爹,给人当侄子还得当爹,那俩活宝比我小儿子还难带,祖母常年不在,祖父又一味的宠,心累。”
江淮闻言朗声笑了起来,不由感叹,自荣陵回来后,荣峥眼可见的活泼了起来,毕竟不用再当大家长,撑着一整个家。
众人就这般在河东道呆到二月初七,荣峥身上的伤渐渐好了起来,大夫说,活动什么的基本已经没什么问题,但是不能剧烈的动,以免伤口裂开,饮食上还得继续忌口,莫吃发物。
得了大夫的话,于是二月初八,荣家一行人,便启程回京。而江淮也和他们一起,同行回京。
早在决定在河东道定亲后,江淮便已传信回了京城,让赵林筹备婚事。正主不在,赵林又要修葺宅子,又要购置各种礼器、食品、以及婚礼所用的一切,委实忙得焦头烂额。
等众人回京时,已是二月二十,距离定下的婚期三月初三,只剩下十几日。
于是,一回到京城,众人去荣峥岳丈家接回妻儿后,都没来得及好好叙叙,就紧锣密鼓的投入了准备婚事的阶段。
皇帝赐得百两黄金,放在荣家的花销上,也就听个响的功夫,没辙,荣家筹备婚礼需要的钱,全是江淮出的,比如雇人,比如赏钱,比如购置礼器食材。
至于荣婳的嫁妆,好在她自个儿私库满满的,魏氏、嫂子齐氏,还有荣峥媳妇儿宋氏,也跟着贡献了自己的私库,总算是给荣婳添了个相当风光的嫁妆。
也是在二月二十,从河东道丰州启程的陆湛,一路翻阴山,过长城,陆路就走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到天津雇了船上运河,又在水上飘飘荡荡将近一个月,方才抵达江南扬州,又在扬州换船,走了半天,方才于二月二十的上午抵达润州。
一到润州,他就先回了以前的家,可一到了门口,才发现大门紧闭,还上了锁。无奈,只能跑去江家丝绸庄,去打听江氏的去向。
江家的掌柜们,各个都是生意场的人精,一见这么个满脸大胡子的粗犷大汉找自家夫人,给陆湛好一通忽悠,转了几家铺子,也没能问出江氏和儿子的下落。
无奈,陆湛只能跑去江家老宅,在老宅外头晃悠。
虽是二月,但是江南早已春.色遍地,日头已经有些毒辣,他还穿着北方来的那一套,大氅只能脱了拿在手里,但衣服下的皮袄子却没法儿脱,热的他口干舌燥。
陆湛在江家老宅外头,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出来,无奈,只能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坐下,苦哈哈的晒着日头等。
就这般等啊等,足足晒了一个下午,一直到日落西山,方才见一辆标着江家字样的马车,自巷子口驶来。
陆湛忙站起身,目光灼灼的望向马车。
不多时,马车停下,一位看起来只有三十五六的女子从车上走了下来,她身段依旧纤弱娇柔,扶着婢女的手,那姿态,处处皆是柔弱无骨的如水温柔。
下了马车,那女子对身边的婢女道:“打一套黄金婚饰而已,怎么今日才打好,抓紧些,今晚就启程上京。”
“晚月!”陆湛动容唤道。
江氏闻言止步,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见一名满脸大胡子的强壮大汉,站在自家门口的石狮子边上。
大汉身形魁梧,手里拿着狐毛大氅,脖子里还隐见衣下袄子,热得满头大汗,面颊被晒得潮红,实在是……狼狈。
江氏不解道:“阁下是?”
陆湛:“……”
陆湛忙上前一步,急道:“你好好看看我!”
声音有点儿耳熟,江氏拧眉细看,使劲从眼前人的大胡子里窥视相貌。
看了半晌,江氏忽然怔住,咻然抬头看向陆湛的眼睛,不敢置信的颤声道:“陆哥!”
陆湛笑:“是我。”
陆湛话音才落,却忽觉胸膛一重,江氏已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抬眼已是泪如雨下,又喜又气的质问道:“你没死!那你这些年去了哪儿?”
陆湛一直怕她改嫁,刚才见到她一直在克制,但眼下她毫无顾忌的扑进自己怀里,足可见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陆湛伸手紧紧抱住妻子,对她道:“当年被困突厥,一直藏身在哈林部落里,这次征战,才联系到朝廷军,被他们接回来,进去再说。”
江氏连连点头,紧紧抱着陆湛的手臂,让人开门进了屋。
进了自己房中,江氏屏退一众下人,关上门,夫妻俩好一顿互诉相思,陆湛也将这些年的遭遇给江氏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一直担心当年定国公府的案子,会牵连你和儿子,眼下看来你们都没事。陆淮呢?”
江氏点头,推着陆湛在椅子上坐下,给他倒了茶,说道:“幸好当年你爹一直不承认我们母子,当时出事后,我们俩才平安无恙,只是为保淮儿,我给他改了姓,随了我姓江。”
陆湛握着江氏的手,笑笑道:“无妨,姓什么都是我儿子,他人呢?”
江氏无奈道:“你儿子如今可出息了,打十三四岁开始,我说的话就一个字都没听过。一个劲儿闹着不信定国公府通敌,不想让你背着这腌臜的罪名,就读书上京考科举去了,说是要查清当年定国公府的案子。”
陆湛闻言急道:“那是阉党之祸,当年定国公府都遭了暗算,他一个孩子能拧得过吗?他在哪儿?京城?”
江氏冷声笑笑,没好气道:“鬼知道他在哪儿?自他决定科举开始,就没怎么跟我见过面了,为了读书,一直住在我哥家。后来有什么事,就是写封信通知我下。比如现在,前些日子说要成亲了,写了封给我,让我上京参加婚礼,至于这门婚事我同不同意,喜不喜欢,你儿子一概不问,就给我个结果。”
陆湛闻言都愣住了,“这么皮?”
江氏看向他,冷笑道:“当真和你一个脾气,当时你怎么不顾家里反对回江南娶的我,他就怎么执着的上京科考。还都很有主见,我现在算是理解当年你爹娘有多火大你了。”
陆湛闻言失笑,这么一说,还真是和他挺像,脾性完全随了他。
而就这时,婢女上前,行礼道:“夫人,热水备好了。”
江氏点头,起身拉过陆湛,将他往净室里,揶揄道:“瞧你都成什么样了,刚才我险些没认出你来。”
陆湛无奈道:“毕竟在突厥那么些年。”
江氏笑得窝心,眼眶复又泛红:“我伺候你沐浴。”
进了净室,江氏帮着陆湛宽衣,陆湛进水后,江氏取了棉巾帮他擦拭。
陆湛爬在木桶边缘,接着道:“陆家当年的案子,实在是不必查,待新帝登基,必会处理阉党。淮儿若是牵扯进去,反倒不妙,写封信给他,让他回来吧,朝廷的官不做也罢,他呆在朝中,有我这层身份在,我实在不放心。”
江氏闻言笑笑,往他背上撩水,言语虽是嫌弃,但语气间,却也无不骄傲:“放心吧,你儿子出息。他去岁考上的状元,随后外放岐州,破了皇长子意图谋反的阴谋,升了从二品大员,前些日子突厥进犯,又跟着荣家去了河东道,现在又升了正二品。”
这耳熟的履历……
陆湛眼前忽然出现那天荣家小妹给他说未婚夫的场景,一模一样的话,一个字不落。
陆湛猛地坐直了身子。
“我也姓江。”
“巧了,我也来自江南润州。”
陆湛蹭一下从水中站起来,眼里满是惊诧——卧槽!那么大个儿子在眼皮子底下晃了一整天,他没认出来!
他猛然起身,可把江氏吓一跳,“陆哥,怎么了这是?”
陆湛转身,伸手揽住江氏双肩,喜道:“淮儿,我见过了!在河东道。”
“哈哈哈……”他颇为欣赏的那名青年,居然就是他的儿子!哈哈哈哈……
江氏亦是惊喜道:“你们已经见过了?”
陆湛重重点头,这才重新坐回浴桶里,面上满是喜色,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那江大人,居然就是他的儿子。
江氏看了看陆湛满脸的大胡子,无奈挑眉道:“没认出来吧?”
“嗯……”陆湛讪讪的笑笑。
江氏其实一直挺担心江淮在前线的情况,便问道:“淮儿在河东道怎么样?”
陆湛想起那一日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和荣陵在江淮屋外听到的那些话,哼笑了一声,对江氏道:“挺好,在河东道诓别人家的小姑娘。”
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亲眼目睹,他生的猪拱白菜的全过程。
话及此处,陆湛微微侧身,对江氏道:“你刚才说淮儿要成亲,可是和荣家的大小姐?”
江氏点点头:“正是。”
陆湛笑,他和荣家还真是有缘,之前就看上荣婳做儿媳妇,奈何人家已经有未婚夫,但没想到,转了一圈回来,未婚夫是他儿子,实在是惊喜又意外。
陆湛心情愈发的好,接着问道:“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江氏道:“三月初三,还剩十几日了。我给儿媳妇打了一套新娘头饰,但许是我要的工艺复杂,今日才做好,我本打算今晚连夜上京来着。”
陆湛微微蹙眉,而后道:“他们婚礼在京城办吗?可是我……若是回京,被人认出来会很麻烦,许是会有杀身之祸。”
“是……”江氏捞水的动作缓了下来,神色间若有所思。她夫君好不容易回来,她可不想才一起呆几个时辰就分开。
若是陆湛不能上京的话……江氏想了想道:“既然你回不了京,我也就不去了。左右他们在京里成亲后,回江南还得办一场。我给淮儿写封信,告诉他你回来了,再把给儿媳妇的新娘头饰送过去。而且淮儿信上说,成亲后荣家也会举家下江南,到时候大家都能见着。”
陆湛道:“这样也行,荣陵和我一道在突厥困着,这些年熟得跟兄弟没差别,我跟他说一声,让他跟亲家公和亲家母道声抱歉,他们会理解,等之后见了面,我们再好好赔罪。”
江氏应下,随后重重叹了一声,颇有些担忧道:“你儿子真的是什么事都不和我商量,成亲这么大的事,都是定下日子才通知我,也不提前带人给我看看。
荣家虽说也和我家一样,是做生意的,但到底是侯爵,在京里那么些年,也不知淮儿要娶的那姑娘,是不是你们家那种骄矜样儿,自持身份贵重,瞧不上我。若是个那样的,我这后半辈子怕是顺不过气了。”
陆湛见过荣婳,那性子江氏肯定喜欢,便对江氏道:“等你见过荣家小妹就知道了。”
“小妹?”江氏不解。
“哦……”陆湛道:“忘记了,儿媳妇不是荣陵的妹妹吗?那两天一直跟着荣陵叫小妹来着。”
话至此处,陆湛忽然笑了,抬眼看向江氏道:“嘶,这荣陵小妹成了我儿媳妇的话,荣陵日后是不是得叫我伯父?”
,对他道:“荣陵夫妇跟咱们差不多大,哪儿好意思让人家叫你伯父?之前和荣家有皮毛生意的往来,我跟亲家母见过,那会儿我还管人叫姨来着。”
陆湛笑笑道:“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