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着白瑞德的胳膊走进大厅,罗兰很有些心不在焉。
她和身边的人,都有不能融入所出身阶层的问题。
她是个选手,自带位面之外的价值观;而他则是因为“黑历史”问题,被原生家庭放逐。
他们俩确实很像,都名誉不佳而且不太在乎——这令他们能够很清楚地了解彼此的处境。
不过她还是好奇,刚才白瑞德说他要返回这个体制内,把属于他的名声小小地赚回来,然后再大大地嘲讽回去。
——他究竟想要怎么做?
室内,婚礼的气氛依旧很好,乐队尽心尽力地奏乐,热腾腾的食物送了上来——
据说卫英蒂为了照顾大多数人的口味,选择了法餐厨子,餐桌上觥筹交错的都是千里迢迢从法国运来的香槟和波尔多酒。
这样一场婚礼确实显得豪阔,但是却很不“新奥尔良”。
罗兰的视线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她立即对上了一双担忧的灰眼睛——卫希礼大约很久没有看见她了,眼里写满了关切与焦急。
但是他们一旦四目相对,希礼立即垂下眼帘,转过头看坐在他身边的妻子。
媚兰这时候才见到罗兰和白瑞德在一起,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顿时满满地堆上笑容,几乎要溢出来。
罗兰顽皮地冲她吐吐舌头,表示一切顺利。
媚兰会意,立即打个手势,提醒她一定要“抓住机会”。希礼脸色苍白地看着妻子和罗兰互动,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瑞德则不动声色地提了提罗兰的胳膊,似乎是在告诫她:专心看戏,不要走神。
他带着她走向了梅利韦瑟太太,当着这位的面把罗兰放开,走上前去向梅利韦瑟太太行礼。
“夫人,我记得曾经和您讨论过我在战争的最后阶段参军的事。我想,您一定已经向相关的人打听过,并且能为我证实清白了?”
罗兰也想起来了:就在上一个婚礼——苏埃伦和弗兰克的婚礼上,人们曾经当面质疑白瑞德参军究竟是不是真的。
白瑞德当时说他参加的既不是步兵也不是骑兵,而是炮兵,直接打脸了梅利韦瑟家的那个小个子义勇兵。
当时梅利韦瑟太太也确实说过她有渠道能够去打听,但是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这时梅利韦瑟太太被将了一军,呆了片刻,马上大声说起来:“是的,我写信问了好几个在炮兵服役的朋友,他们都没有听说过您这号人物。”
梅利韦瑟太太对白瑞德的态度一向敌视而尖锐,这时更是不肯含糊。她的声音很响亮,周围不少参加婚礼的嘉宾顿时回过头来。
“哦,是吗,太太,这太遗憾了。”
白瑞德笑眯眯地说,“您难道不认得昔日南方军的炮兵指挥官,卡尔顿上校吗?”
梅利韦瑟太太:“我当然认得。他娶了我的一个表姨妈。”
白瑞德转身:“您看,那位就是卡尔顿上校。”
梅利韦瑟太太:……
她睁圆了眼呆在原地,她刚刚才说的那个“认得”,应该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认得”。
罗兰在一旁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来来来,我来给您介绍一下。”
白瑞德立即往卡尔顿上校那里走了几步,在上校耳边低语了几句,果然将卡尔顿上校请到夫人太太们面前。
这位果然是在战争的最后阶段,南方军的炮兵指挥官卡尔顿。他证实了自己的身份,也肯定了和梅利韦瑟太太的亲戚关系。
而他也十分诚恳地确认了白瑞德的服役。
“瑞德是极为优秀的人物,是天生的炮兵、勇敢的战士、毫无怨言的绅士①……”
罗兰在一旁,听着卡尔顿上校对白瑞德的肯定,心里也很有些吃惊——在战争的最后时刻,高举着长矛要去与风车作战的骑士,他真的是这样表现的吗?
卡尔顿上校说话的时候,白瑞德像是一个羞涩的青年,低着头,垂下他那双精力旺盛的黑眼睛,做出一副极为谦虚的样子,仿佛卡尔顿上校说的都是些溢美之词。
卡尔顿上校说起往事,这边的人就越聚越多。大家回忆起战争的最后一段岁月,都免不了唏嘘。
可偏偏又不能多说——今天的婚礼上新郎自然也请了不少从北方来到南方的gāo • guān和投机客。大家立场不同,多说无益。
埃尔辛太太听见这话,激动地拉着白瑞德的胳膊:“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
罗兰很想替瑞德说一句:他早就说了呀。
白瑞德温和地笑着,那笑容却随之渐渐地消失了。
“毕竟……毕竟我们还是品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他的表情令在场的南方人险些齐齐潸然泪下。
确实,即便他在战争最后一刻参了军,也不可能扭转失败的结局——既然战争还是以失败告终,那么到处宣扬他确实参了军,又有什么意义呢?
埃尔辛太太顿时哭了出来,而梅利韦瑟太太拿着手帕擦眼睛。
罗兰差点儿伸手向白瑞德伸出拇指:影帝,你可以的。
这两位太太立即把米德太太也请了来,三个人一道,拉着白瑞德让他把他在战争最后的那一段经历从头到位又讲了一遍。
白瑞德说完,还真诚地向米德太太道谢:“米德医生当时在报纸上写文章说我是战争贩子,是投机客……”
米德太太红着眼睛摇着头,说:“不,你不是——”
谁知白瑞德接下去说:“我确实就是那样的人。”
太太们:……
“米德医生说得没错,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意识到我对南方其实从来没有过做出过半点贡献,才会去参军……”
罗兰闻言默然。
白瑞德和她还是不一样的——人都是社会的动物,白瑞德不可能完全挣脱环境和阶层的影响,他归根到底依旧拥有一颗属于南方的心,所以才会在那样的时刻抛下一切入伍。
但只要白瑞德表了态,表明他是归属南方的,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太太们全把他看成是了自己人,一个既高尚,又有能力的人。
梅利韦瑟太太热情地宣传:“我们就需要像您这样的人,既有一颗热爱南方各州的心,又聪明、勇武、能言善辩……还仪表堂堂!”
“来吧,来为了南方的可怜人们做点什么吧!”
“白先生,我们需要你做那些——”
“瑞德,你可以这样……”
她们提出需要白瑞德的帮忙的,不外乎是恢复南方人的投票权,重新进行产权的纳税核定,诸如此类。
白瑞德一面听,一面相当认真地点着头。
罗兰忍不住惊奇:确实,白瑞德只用了十分钟,就立即回到他所从属的那个旧日阶层里,而且迅捷无比地赢得了人们对他的尊敬。
可看他现在的模样,是打算继续在这个阶层里当“乖宝宝”?
还没容她细想,白瑞德突然把她牵到身边,轻轻地挽着她的手臂,对这些太太们柔声说:“各位,韩太太是我的……朋友。”
太太们都一惊,然后了然地相互看看。
单身汉和寡妇么……这些大家都懂。
其她几位都还好,梅利韦瑟太太最先流露出鄙夷的模样。她回头去找韩家的人,开口就喊:“白蝶,韩白蝶……”
一旦想起白蝶这次没来,梅利韦瑟太太又改口喊:“梅利,卫夫人……”
即便寡妇再婚现在极其普遍,但是她们这些没有这个需要的夫人太太们,还是不自觉地要对罗兰进行“审判”。
好像白瑞德和罗兰现在已经有了什么似的。
罗兰好笑地心想:如果他们俩之间真的有了什么,就更加不会在乎这种眼光了;不像现在,还得在心里委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