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芒罗先生,事情的整个过程就是这样的——”
“我莫名又得到了马奇姑婆的宠爱。她表面上还是对我呼来喝去,但是她偷偷去公证人那里改了遗嘱,我貌似将成为获益最多的遗产收益人。”
“劳里和艾美已经度完了蜜月,很快就要到家了。我很快就能亲眼见到他们,亲自研判一下他们的幸福。”
“就在今天下午,贝思也从纽约回来了。她回来之前竟然没有给家里拍电报。所以当她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当然,令我们最吃惊的其实是,贝思走下马车之前,有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抢着从另一边下车,为她打开车门,把她从车上扶下来。”
“贝思怎么可以这样?!”
“她多了这样一位‘护花使者’,我这个做姐姐的竟然一点儿端倪都没有发现——而且这个小妮子,给我写了那么多信,竟然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爸爸妈妈在关心贝思的‘新男友’之余,也来关心了一下我。”
“他们看起来有点儿焦虑,似乎他们所有的女儿都找到了或者即将找到美好的归宿,除了我……”
“看起来,我像是被‘剩下’了。”
“人们都不喜欢‘剩下’的,无论是人还是东西。”
“我能感受到,当他们看着我的时候,眼里看到的都是可怕的前景——我的年纪会一点一点地增长,我会变老,变丑,脾气尖刻,成天抱着书本或者写着奇怪的东西,没有半点吸引力……”
“可是他们很难能明白,我所要的幸福,是那种‘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东西。”
“或者这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人愿意为它而坚持到底,然而我却可以自豪地说,在这世上我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它,但是我就是不愿意为了这件事而将就——”
“对了,贝思从纽约回来,还带回了一个消息。她说巴尔教授在德国结婚了,为他那两个外甥组建了一个家庭。他写信回来告诉了柯克太太,整个房子的人都在为他感到欣慰。”
“贝思有点儿遗憾。她觉得如果巴尔教授没有回德国,或许会和我挺合拍。”
“您千万不要觉得惊讶——我好像没有在以前的信中向您提过这个人。我其实根本没有见过他。”
“他是一个在纽约那座大房子里留下了很多‘线索’的前房客,这些‘线索’和房客们的记忆片段能让人推测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和贝思经常玩这样的游戏,根据线索推测某个我们不认识的人的个性,然后把他写进我的小说里……”
“对不起,我好像扯得有点儿远。很抱歉又写了这么多,耽误了您的宝贵时间。”
“我甚至迟疑着要不要把这封信投递出去。因为回头看看,这通篇都涂写着我的自言自语,写着些毫无营养的东西。”
“但我估计我还是会把这封信折起封上,贴上邮票投进邮筒。”
“因为您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愿意倾听我真切心声的人。与您交流,我感觉毫无压力与负担。我也一样愿成为您最忠实的倾听者,聆听您内心的烦闷与忧愁。”
“对了,您的爱人已经回到您身边了吗?我忠心地为你们祈祷早日团聚。”
罗兰写完,咬着笔杆,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把这一封鸡零狗碎但又全是她心声的信件装进信封,写上了菲利普·芒罗的地址,然后出门,打算投递出去。
她刚出门就发觉自己穿少了,不足以抵御浓重的秋意。
罗兰刚打算回去添一件披肩,一名报童刚好路过,见到她就问:“马奇小姐,要帮忙寄信吗?”
整座小城的报童似乎都知道罗兰是个“通信大户”,时不时需要投递信件。
罗兰对他们也很大方,递出信件的时候,会给他们送一些零食,外加一枚10美分的硬币,以犒劳他们的辛苦,帮助他们补贴家用。
这次罗兰也不例外。
只不过她并不知道那名报童并没有把信件投进邮局的那座邮筒里,而是在距离马奇家不远的僻静处,将信件交给了一名三十多岁的绅士。
“芒罗先生,这是给您的信件吗?”
这位绅士有南方那强烈的阳光造就的古铜色皮肤,额头宽阔,唇上蓄着一圈短短的髭须。他的相貌非常英俊,而且在北方尤为少见,如果站在市政厅广场或者火车站前,恐怕会引起围观。
这位“芒罗先生”看了看信封上的名址,顿时点点头,交给那孩子一张1美元的钞票,自己将那封应当“投递”去新泽西某处的信件藏进了大衣外套里。
*
深秋时节,天黑得很快。
罗兰寄出信件之后,坐在窗前,在稿纸上稍许写了几句,天光已经暗得不足以让她再写下去了。
马奇夫妇带着贝思去梅格家了,之后他们会去劳伦斯先生那里。
劳里夫妇回家会直接去劳伦斯的大宅,以后那里就是艾美的新家了,她会成为那里的女主人——艾美·劳伦斯夫人,想想就觉得很贵气。
马奇夫妇也嘱咐了罗兰,忙完手头的事之后,就去劳伦斯先生那里与大家会合。
罗兰独自一个人,蜷缩在客厅那张旧沙发上。她身边的壁炉已经被点着了,但是炉火不旺,仿佛是一片幽暗之中唯一一点橙红色会跳动的光亮。
壁炉带来的暖意,令无聊等待中的罗兰感觉到了一些困意。
她以手支颐,侧身盯着炉火,忍不住有些想笑——原来这就是养老位面啊!可以轻轻松松养老的位面啊。
桌上放着一只信封,水果罐头的合作方昆汀先生已经给她寄来了第一季的订单和收益——能够耐久保存的罐头在纽约特别好销,截至目前,罗兰已经有了将近100美金的收益。
这个数字以后会迅速地翻番。
再加上马奇姑婆打算留给她的钱——
罗兰以后的身家不会比劳里夫妇少,更是远超梅格夫妇和贝思将来的对象。
“只是偶尔还是会觉得孤独。”
罗兰望着炉火,喃喃地说。
她眼前仿佛出现了露娜的影子,小猫猫嘟着嘴,嗔怪地说:“兰兰,是你自己选的嘛!”
罗兰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是的,是我自己选的。在这个位面里我主动选择了孤独。”
“原本你那张‘万能卡’,是可以给你带来幸福的感情生活的。”
“你如果想要年轻气盛的劳里,万能卡可以让劳里万里迢迢地返回美国,再次向你求婚。”
“如果你想要巴尔教授那样心智成熟,情感内敛的人物,巴尔教授可以从德国返回美国,在纽约与你邂逅。”
“但是你用掉了你的‘万能卡’。”
罗兰似睡非睡,幽幽地说:“是的,我用掉了我的万能卡。但是我从没有一分钟、一秒钟后悔过……”
“原著作者体验到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孤独吧。”
“她真的很勇敢,竟然把这个结局也原样安排给了乔。”
罗兰心想: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她注定迎来这样的结局。
“虽然胳膊拗不过大腿,出版商一定要给乔找一个对象。”
“可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乔不爱劳里,而巴尔教授……则根本不存在。”罗兰慢慢地告诉露娜。
猫猫叹了一口气,渐渐消失在罗兰的想象里。
罗兰慢慢地爬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小杯苹果酒,又爬回沙发上,蜷成一团,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啜着。
她心想:就算是孤独,我也要让自己过得舒服……过得有尊严。
孤独地……满足着。
她望了一眼放在餐桌上的信——她好赖还是有钱的。
*
忽然一只凉冰冰的手搁在罗兰微红发烫的额上,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让罗兰瞬间清醒不少。
“特迪?”
罗兰放开手里的空杯子,盯着眼前的人。
——难道她还在做梦吗?
此刻劳里不是应该在隔壁劳伦斯先生的大宅里,和新婚妻子艾美一起,接受大家的欢迎与祝贺吗?
劳里的嘴唇轻轻地贴在她的额头上,片刻即离开。
当罗兰抬起头的时候,她看清了劳里眼中的泪水——那倒不是他对她余情未尽,而是……
在哀悼青春的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