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冲击力过强,以致游览车当场被撞得四分五裂,南银纱猝不及防倒飞出去,重重摔倒在花坛边缘。
短暂的晕眩袭来,她晃了晃头,第一反应就是摸向掉落在旁的唐刀,而后急于确认晏之卿的位置。
晏之卿正坐在不远处,他的前面站着一个身形高大、面目狰狞的红发小丑,小丑穿着夸张的泡泡袖马戏团演出服,两条像血一样的疤痕纹路,顺着眼眶延伸到嘴角。
它低着头,眼皮上翻,忽而一笑,笑出了满口如深渊怪兽般密集锋利的尖牙。
阴暗废墟,树影摇曳,这一幕无论构图还是气氛,都透出一种致命的诡异感。
南银纱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她叫了两声晏之卿的名字,却发现他毫无回应。
晏之卿方才摔倒,头部撞击地面,视线出现了瞬间的模糊空白。
待他后知后觉恢复清明时,眼前景象已变成了漫天燃烧的火灾现场,且还在持续爆.炸,一阵紧似一阵,犹如天际回响的雷声。
有两道身影从火光中走来,摇摇晃晃,他们衣衫破烂、不断有血从裸.露的皮肤渗出,沿着前行的轨迹流淌一地。
晏之卿看清了他们那血肉模糊的脸,以及颈部、前胸、腹部、手臂的无数刀口。
二十四刀。
每个人都刺了二十四刀。
是那对被他亲手了结的毒贩夫妻。
他并不害怕他们,在他的认知里他们早就该死,他也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自己做好准备直视他们的瞬间,那对夫妻恍然间竟合体了。
他们合体成为了高大的男人模样,那男人穿着警服,浑身都因爆.炸而烧焦溃烂,一张脸更是面目全非,从鼻子到嘴巴的皮肉都脱落了,只剩下森森骨骼和两排苍白的牙齿。
男人在晏之卿面前蹲下身来,咧开嘴笑了一笑。
他的嗓音破败沙哑。
“之……之卿……”
晏之卿的心脏,像是被海水泡过的沙滩,刹那间酸软无比。
他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对方,眼眶通红,许久才试探性唤了一声。
“……爸?”
想念和悲伤只此一瞬,清醒与现实也只此一瞬。
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何种幻境,要打破这样的局面,就必须要狠下心来做些什么。
“对不起,爸。”
就在男人抬起手来,作势抚摸他的前一秒,他从怀中摸出那柄剔骨刀,手起刀落,咬紧牙关扎进了对方的颈侧。
……
幻觉消失了,火光褪去,四面依旧是度假区满目疮痍的废墟。
男人发出不明意味的咆哮,那张脸扭曲着变回了小丑的样貌,小丑睁着一双白多黑少凶狠的眼,龇出尖牙要咬穿他的喉咙。
千钧一发,晏之卿敏捷撑地躲闪,他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刀刃出鞘的声音。
银蓝色的长发迎风舞起,南银纱闪身挡在他前面,一刀直劈小丑头顶。
小丑后退一步,狞笑着与她对视。
南银纱看清了它那双眼睛里,盛满了阴暗与负面的情绪,正与这样嘲讽的笑容相得益彰。
脑海里似有钢针轻微扎了一下,痛觉也不过两秒钟,她皱眉,见小丑已经势在必得朝自己走来。
据说小丑能幻化出每个人心中最恐惧的记忆,恐惧越深,对本人的伤害就越深。
不知道在小丑眼中,她此刻应该看到些什么,但事实上她什么也没看到。
唐刀在掌心帅气挽了个刀花,她从下至上斜斩,力道万钧,当场齐根砍断了小丑的左手臂。
那条带血的断臂在地面滚了两滚,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小丑的创口开始愈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长出了一条新手臂。
而它的表情,则看上去愤怒了不少。
它朝她扑过来,将近两米的个子具有压倒性的优势,登时将她扑向身后的花坛。
它发疯似地钳住她的刀柄,张嘴咬向她的颈动脉。
晏之卿翻身跃上小丑后背,双腿收紧死死勒住了小丑的脖子,他单手揪住小丑的红发,腕间发力,硬生生掰开了小丑的上颌与下巴,使其无法再对南银纱构成任何威胁。
南银纱趁机脱身,她双手持刀,紧急示意。
“让开!”
说时迟那时快,晏之卿猛地将小丑一推,自己借势跃开。
南银纱并未等到小丑起身,挥刀如狂风骤雨,恶狠狠削掉了小丑的脑袋。
那颗毛毛剌剌的头颅骨碌到晏之卿脚下,被他毫不犹豫踹飞。
小丑直挺挺向后倒地,腔子里的血还在往外涌,发出咕嘟嘟的沸水声。
看这形势,就算要新长出另一颗头来,也需要一会儿时间了。
两人终于得以全身而退,当即片刻未停离开现场。
南银纱收刀入鞘,顺便擦了擦自己衣领溅上的脏血。
她无意中一侧头,发现晏之卿正右手捂着左手,好像是受伤了。
“……你怎么了?”
“没事,小伤。”
她不由分说拉过他的左手,见掌心有一排明显的血洞,应该是刚才对付小丑时,被小丑的尖牙咬伤了。
很奇怪,伤口乍一看并不算很深,可冒血的程度却挺吓人。
尤其当她扯下外套的装饰飘带,想给他缠一缠止血时,更是发觉这血轻易止不住,瞬间就把飘带染透了。
她盯着他的手,难得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没吓着南小姐吧?”晏之卿似是习以为常,反而安慰她,“辛苦你替我稍微缠紧一点,待会儿它流够了,自然就不流了。”
“什么叫流够了就不流了?”南银纱觉得匪夷所思,“你的血很富余吗?”
“我患有先天性凝血障碍,即使是普通的伤口出血量也很大,很难止血。”
这种病家族遗传,他的母亲就是因此去世的。
“……”
这着实是南银纱意料之外的答案。
那一瞬她想到了很多细节,很多他之前隐晦而不愿提起的细节,她隐约明白了什么。
半晌,她迟疑着开口。
“所以,这是你轻易不动武的原因?”
“是,能用智商解决的事情,我通常会避免动武。”
“也是你不能当警察的原因?”
晏之卿自嘲道:“我这样的情况怎么能当警察?先天的弱点,并不是靠我后天努力就能弥补的。”
毕竟执行任务时,不致命的轻伤也会影响他的行动效率,他随时可能拖队友后腿,甚至死亡率都是别人的好几倍。
他注定没有办法继承父亲的信仰。
这是他的秘密,不说也罢,说出来就难免心酸。
南银纱沉默良久,她并不擅长安慰人,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
她说:“刚才在小丑那里,你看见了谁?”
“我父亲。”
他当然不会恐惧父亲,他恐惧的是永远失去父亲。
他不曾经历过那场爆.炸,但却在梦里一遍又一遍想象过父亲临终时的痛苦。
父子俩常年聚少离多,甚至没能好好道别。
南银纱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幸好你够理智。”
“那南小姐你呢?你又看见了谁?”
“我谁也没看见。”
“……小丑的幻象对你无效吗?”
“大概因为我没有恐惧的记忆。”南银纱仔细回想,越想越觉得确实如此,“我没什么值得恐惧的记忆。”
她继承了养父南松的性格,敢指天骂地,不怕牛鬼蛇神;不欺负弱者,不落井下石,却也能拳打傻比、脚踢无赖;死着活着无所谓,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先图自己爽快。
她看似挺阴暗,其实反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阴暗面,所以也没有不堪回首的记忆。
晏之卿笑了笑:“我很羡慕南小姐。”
“没什么好羡慕的,你聪明,估计能比我活得久。”
“可能哪次运气不好,受一点普通程度的伤就死掉了,到时候还要辛苦南小姐重新找个队友。”
“怪麻烦,还得浪费我的通关次数,没那必要。”南银纱提刀向前走,语气懒洋洋的,“你之前还说我悲观,现在反倒念自己的丧了?”
晏之卿跟上她的脚步,他低头擦了擦镜片沾的血迹,淡然遮掩了所有的情绪。
他说:“因为我认为,南小姐应该回到现实世界去。”
她终究是有所牵挂的,家里也还有人等着她,她应当回去。
至于他,留不留在这里完全没区别,有什么可执著的。
南银纱走着走着,回头看他:“当初是你主动上赶着和我绑定,最好负责任。”
“南小姐希望我怎么负责?”
“就按照之前约定的,我替你当打手,你替我动脑子,哪怕最后系统就是不让我们活着出去,至少你要陪我走得远一点。”
“多远才算远呢?”
“等到我对这游戏死心了,彻底不想活了,你就可以放弃了。”
她轻挑眉梢,神色平静狡黠,带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这一笑穿云破雾、阴霾散去,晏之卿在她的注视里,沉重的心情终是慢慢舒展开来。
他欣然颔首:“那,我们一言为定。”
*
将近黎明时分,第三轮游戏还在继续。
在此期间,南银纱和晏之卿,又遇到了某个非常著名的德州电锯shā • rén狂。
彼时她正在小超市的废墟里,试图扒拉出被埋住的薯片和巧克力,那家伙突然就从倒塌的货架后面站起身来,那头蓬乱肮脏的卷发,那张皱巴巴用人皮缝制的狰狞的脸,正与她打个照面。
幸亏她反应机敏,当即双手撑地后滚翻,躲开了致命一击,而那把嗡嗡作响的电锯,就落在她身前半米处。
与此同时,晏之卿一把将她扯进怀里,他顺势抽出她腰间手.枪,果断瞄准射击,一枪命中对方心脏。
这套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南银纱后脑撞上他的胸口,她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
shā • rén魔手中的电锯掉落在地,鉴于在游戏设定中,它们这些恐怖npc不会轻易死去,所以它只是身体摇晃了一下,就又重新俯身去捡拾武器。
晏之卿趁机拉着南银纱逃离了现场。
“这游戏大概是把所有战斗力强的shā • rén狂们,都搜罗到一起了。”
“烦死,连个吃饭的空闲都不给我。”
南银纱摸了摸外套口袋,尽管刚才事态紧急,她也还是争分夺秒,抢了一袋巧克力夹心饼干。
她撕开包装袋,顺手塞了一块在晏之卿嘴里。
“凑合点吧。”
“谢谢南小姐。”
“早知道之前第一轮游戏时,应该给自己煮包泡面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想念无常街的饮食了。”
“无常街的唯一可取之处,就是发饭及时。”
两人嚼着饼干,正探讨着回去之后点个什么餐来慰劳疲惫的自己,下一秒忽觉旁边传来杂响,像是谁在偷听,却不慎踩到了树枝之类的东西。
南银纱反手把饼干袋扔给晏之卿,迅速转身拔刀警戒。
刀光一闪,映出了不远处慌慌张张的两道人影。
“是……南小姐和晏先生吗?”
南银纱一顿,随即蹙眉收刀:“周桐钱欢欢?”
正是先前和她临时组过队的那对小情侣。
欢欢确认了来者何人,惊喜地跳出来:“太好了,真的是你们啊!”
周桐也笑:“二位没想到我们俩还活着吧?”
“大家都平安无事,当然最好了。”晏之卿温声回答,“周先生这是从哪来啊?”
“从温泉馆那边来,途中还碰到一个怪物。”
“怪物?”
欢欢猛点头,急切地比比划划:“对!穿红毛衣黑礼帽,一张脸烂哄哄的中间有道疤,手上还戴着那种钢爪手套,路上抓死了好几个玩家,特别变态!”
南银纱转头问晏之卿:“这谁,你给科普一下?”
“听描述,应该是猛鬼街的弗莱迪,专门对小孩下手的变态鬼魂。”
欢欢不禁感慨:“晏先生真是博学多才,佩服佩服!”
“过奖了,如果我知识储备不够,是不配与一名优秀刀客成为绑定队友的。”
南银纱瞥他一眼:“不必这么硬夸。”
“这是真心话。”
周桐从口袋里摸出仅剩的一块芝士威化饼,递给自己的女朋友,他客客气气问道。
“二位,方便的话,还愿意和我们一起行动吗?没关系,也可以随时散伙,我们不会破坏你们的整体计划。”
“我们没什么整体计划。”南银纱说,“你们乐意跟就跟着,跟不上我们也不会特意等。”
周桐爽快同意:“好!”
要说这对小情侣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又乐天派,他们想找强者做队友,但秉持着随缘的态度,能同行就同行,尽力发挥自己的价值;不能同行就坦然接受,绝不道德绑架。
这也不失为一种大智慧。
……
待清晨来临,幸存者人数已经缩减到82人。
白昼的时光里,专属深夜的那种阴诡和恐惧就少了许多,即使天色依然雾蒙蒙的,至少有光线透进度假区,四面的废墟也有了几分暖意。
偶尔看见横陈在砖石之间的尸体,如果旁边有可使用的遮蔽物,晏之卿都会不厌其烦伸出手去,替他们盖住头与脸,亦或是为他们合上不肯瞑目的眼睛。
没有谁生来注定走向死亡,更何况是被绑定这样残酷的游戏,输与赢都是牺牲者。
四人原本在路上好好走着,冷不防听见远处一阵不间断的尖叫,且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欢欢惊恐回头,发现果然有一大批玩家从远处飞奔而来,看样子都快被吓疯了。
她努力从人群的缝隙里,辨认出了他们身后究竟是谁在追赶。
小丑、鬼娃恰吉、德州电锯shā • rén狂,以及……
端着冲锋.枪的竖锯老爷子。
对,就是那个出场时喜欢穿黑色燕尾服,把脸画得煞白,颧骨还要涂上红色圈圈的、大名鼎鼎《电锯惊魂》的反派主人公。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度假区内这么多shā • rén魔,偏偏只有他能搞到枪。
可能因为他智商最高吧,但现在不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
眼看着最后排的玩家,纷纷被竖锯扫射致死,周围又没有其他岔路,四人只能汇入奔跑的玩家队伍,被迫向前转移。
远方是架在河上的那道游览吊桥,其实是挺结实的,只不过毕竟被绳索吊着,中间连接的木板又有空隙,在众人集中拥挤的瞬间,会产生剧烈摇晃。
都说人在逆境之中会潜能爆发,比如周桐,求生欲使他脚下生风,本来拉着欢欢跑在最前面,到后来直接打横抱起欢欢疯狂冲刺,终于顺利踏上了河对岸的陆地。
南银纱一个箭步紧随其后,她刚想回头看看晏之卿过没过来,结果下一刻,吊桥竟然毫无征兆断裂,而且还是两侧的绳索全部断裂。
晏之卿只差半步上岸,人已失重向下坠落,甚至来不及抓住南银纱朝他伸来的手。
他与其余惊慌失措的玩家们,一同掉入桥下冰冷的河水中。
欢欢震惊:“晏先生!”
周桐有心去救,问题是他不会游泳,况且河岸距离水面很高,一时间要找个什么东西拉晏之卿一把也不容易,只剩干着急。
要命的是,他发现了更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