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陛下眼睫一扫,薄唇微抿,霎时间由九重天入世,皓月去了疏离的冷辉,好像随时可以采撷在手,至少让不远处站着深思的缪梨来采的话,他应该是愿意的。
缪梨不是很愿意。
她就不该进这个房间,不告而别多好,省得听世岁在这里叽叽歪歪。
“陛下天资聪颖,解个扣子不成问题。”缪梨道,“我帮你去附近叫位教授来也可以。”
世岁横眉:“我现在这样,他们怎么配看。”
缪梨作为唯一配的那个,实在消受不来。
她到底还是过去伸出了援助之手,因为看世岁生拉硬拽头发岿然不动,不像在作假,又因为对他在狼狈中仍维持笔挺的站姿,魔王包袱过重的样子看不下去,慢慢走到他身侧,抬手将那长发联结的扣子瞧了瞧。
作为工匠们的女王,缪梨上可抡大锤下可拈绣花针,扣子缠得虽乱,但雕刻果核的精工细活比起来简直小菜一碟。
她抬起手,耐心地将头发一根一根解绑抽离,眼看解了大半,世岁一根头发也没掉。
世岁盯着缪梨认真的脸瞧,起初望得出神,可渐渐,他仿佛有些不高兴,眸中凝霜雪,缪梨解得越好越快,他越不爽。
她目不斜视,她竟然目不斜视。
缪梨跟世岁相处这些时日,知道他在许多方面都是老古板,例如穿衣,衣服扣子永远扣到最顶上一颗,像今天这样香肩半露简直百年难得一遇。
他骨架匀称,肌肉紧实,皮肤上别说战斗留的伤疤,连颗痣也没有,白璧无瑕原来不是个夸张的形容词。
然而缪梨没有看。
伟大的缪梨女王一心只做助人为乐的好事,对此等美景完全免疫。
她倒不是眼瞎,只是单纯的没兴趣。
不为所动才是最好的,等世岁兴致全无,或许会觉得哪怕全世界就一个缪梨能安全与他接触,但她这么无聊,跟她结婚也没意思。
缪梨暗暗点头。
她用尾指勾掉最后一丝纠缠的头发,看着终于实现断舍离的衣扣,很有些满意,正要撤离,世岁突然抬手,将她往怀里一带。
他低下头,缪梨觉着额上有个柔软的触感一贴,很快离去,心道不好,灵活地往底下一钻,顾不上姿态好不好看,反正滑溜溜地从世岁怀抱逃了出来。
她站直,看见世岁用手背贴着唇,瞧向她的目光有几分志得意满。
这是完成了规则不允许却又很想做的事时的表情,缪梨对上这样的视线,忽然顾不上气,生出一点好笑来。
“陛下。”缪梨道,“我今天出了很多汗没有洗脸,我的手摸过油摸过厕所,还抹在了脸上。”
世岁脸色一僵。
“没关系,细菌虽然多,胜在看不见。”
缪梨越说,他脸色越难看,终于被惹得发难,袍袖一挥,冷声道:“夜深了女王先回去吧!”
缪梨跑得飞快。
她一路遮掩、躲躲藏藏地回到宿舍,苏西已经贴上面膜,见她回来,不无疑惑地道:“梨梨,你跑哪儿去了?到处不见你。”
“我出去散步。”缪梨道。
“我们住的附近魔种比较少,你还是不要乱跑比较好。”苏西道,“听说,曾经有游客被猛兽袭击,小心点儿。”
缪梨自己也不想乱跑,然而有世岁在,她被迫乱跑的次数恐怕还多的是。
接下来两天,世岁每天都叫缪梨去一块儿吃饭,叫三次缪梨推两次。
今天她去了世岁那儿,不过不是为了吃小灶,而是因为世岁没饭吃。
意外这种东西,就是要来得出其不意。
今天天气不好,大雪纷飞,世岁提前告知王宫那边不必送餐,本来要勉强吃餐厅的饭,他又忽然忙得很,把吃饭忘在脑后,等到想起,已经没有饭。
缪梨不情不愿揣着小面包出门时被苏西看见,苏西问:“你去哪儿?”
“喂猪。”缪梨道。
这会儿她正在世岁略带嫌弃的注视中,把面包的包装袋撕开,递到尊贵的魔王跟前去。
世岁从来没吃过小商店买来的粗糙面包——面包其实一点也不粗糙,缪梨吃过,味道很好——接得勉为其难。
“陛下如果不想吃这种方便食物,大可让餐厅重新开火做。”缪梨勾着脑袋一瞧,他这里也带了个小厨房,可惜厨房对世岁毫无用处,“或者让厨师到这里来做。”
“算了。”世岁道,“反正我也不爱吃。”
他盯着面包看两眼,看得面包快结冰了,才慢慢咬一口。
这种时候,缪梨很愿意满心满眼都装着她的未婚夫,在旁边笑眯眯看着,比看戏更觉精彩。
本来不是难吃的东西,被世岁吃起来倒有种帝王落魄的既视感。特供的山珍海味吃不成,清逸绝俗的陛下苦巴巴啃面包,即便他平静的表情、优雅的举止一如往常,也改变不了,他正在吃以前从不会吃的平民面包这一事实。
世岁吃了半个面包,放在一边。
好歹完成了初次尝试,缪梨觉得没什么,但她很快知道,给世岁吃面包根本就是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