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惩罚性的一口咬得用力,唇齿是热的,怒意却冷,比起疾言厉色的喝问,平静的施以疼痛更可怕,又因为来得意外,疼痛瞬间放大数倍。
混乱的雨夜,连带着记忆也混乱起来。
缪梨不记得怎么被斯渊带回的王宫,反正她也动不了了,藤蔓缠着手脚腕,一路疾驰,抬头望去,树影摇晃,白天开的花纷纷摇落,混着雨水,一起掉在脸上。
缪梨被关在房间,同样是大树的枝条从窗口生长进来,里三圈外三圈,把她的右脚锁得死死,有魔力加持的树坚固得钢铁一般,手掰不动,火烧无门。
“烧吧。”斯渊冷冷道,“你烧光一棵树,我还有千万棵树,最好烧完整片光耀森林,让这里的住民全部无家可归。”
缪梨马上停了手。
外头的雨还在下,她的衣服弄湿了,发梢往下滴着小水珠,很有些狼狈,然而再狼狈,也总好过撩开头发,摸到脖子后边齿痕的愤怒。
很痛!
缪梨抬起头,对站在跟前的斯渊怒目而视:“你是狗吗?”
他不是狗,是狼,眼睛亮得要命,盯着她道:“别再惹我生气。”
这恐怕很难。
斯渊的衣服也湿哒哒,他蹲下来,随手扯了毛巾,在缪梨头上、脸上胡乱地一通擦。
他恐怕从来没照顾过谁,动作粗鲁,毫不怜香惜玉,擦得缪梨脸疼。
她大概跟这个斯渊天生相克,永远讨不了好。别说不可能做夫妻,做未婚夫妻已经快要去了半条命。
“我从来没有见过做女官做成这样。”斯渊道,“反过来要我伺候你。”
缪梨打掉他拿毛巾的手,没好气地道:“对,我只是个女官,放了我吧,陛下。”
斯渊瞳中的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死灰复燃,他捏紧毛巾,竭力隐忍,终于没有再失态,一句话死了缪梨这条心:“在做女官之前,劝你先安心做好我的妻子,缪梨。”
原来他一早知道,藏着掖着半天,陪演了这么久的戏。
斯渊丢下毛巾,越过缪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门撞击出砰的一声,在雨声淅沥的夜晚显得那样响亮。
缪梨坐在地上,头发衣服湿漉漉地贴着皮肤很难受,她站起身,也只能局限在小小的方寸之地,难以挪动。
毛巾掉在地上脏了,不能再用。
缪梨在幽暗中静坐片刻,默默接受现实,并不怨天尤人,点起火打算把身上烘烘干,突见房门再度打开,从外头仓皇地奔进两个男仆和一个女妖精。
男仆手上都托着东西,一个拿了干净的新裙子,一个端了毛巾和水,望见缪梨,他们脸上的惊慌顿时少许多,虔诚地将衣物并净水放下,快快退了出去。
女妖精关上门,小声道:“女王,陛下让我来给您换换衣服。”
这些子民在白斯渊出现时活泼开朗,生气勃勃,如今黑斯渊醒来,他们没有一个不胆战心惊,连带着脸上的气色也不同,好像没精打采。
“现在这个陛下的确有点可怕。”妖精帮缪梨弄干头发,明明隔着墙壁什么都望不见,还是心虚得左瞧瞧右瞧瞧,才敢附在缪梨耳边轻轻地说话,“陛下的魔力深不可测,影响着整个光耀森林的状态,陛下要是朝气蓬勃,我们也朝气蓬勃,陛下要是压抑,我们也提不起精神。”
现在的斯渊用“压抑”两个字哪里概括得过来,缪梨看他根本就是乖戾无常。
好在折腾大半夜,离天亮只有几个小时,他说过睡一觉人格就会互换,缪梨热切盼望他刚才摔门而去,是回房去洗澡睡大觉。
“恐怕……没那么顺利。”小妖精轻轻地道。
她把缪梨拾掇得干干净净,临走却没奈何地泼盆冷水,告诉缪梨,两个斯渊的转换不是每次睡觉都会发生,前两天白斯渊也睡了觉,黑斯渊并没有出来,今晚才出来。
妖精望着淋过雨脸色有些发白的缪梨,还有句话没忍心说。
黑斯渊出现的次数其实不多,对于光耀森林,他大概没什么可留恋,变回去也就变回去了。
但缪梨出现,一切不同。
他在意她,但凡旁观者长了眼睛,没一个看不出来。
哪怕五十对五十的概率,知道睡觉不一定变回去,他也不会睡。
剩下的半夜,缪梨原本没打算睡,要跟斯渊的魔力杠上,非解开脚踝缠着的树不可,架不住雨声渐停,静寂的空气像摔开了安眠药,她还是睡着,垫着条毯子伏在地上,缩得小小一团,眼角眉梢紧锁着,缺乏了应有的安全感。
缪梨睡着,不知道房门又一次打开,这次悄无声息,高大的身影潜伏进来,站在那儿看了她很久很久。
他身上还是湿哒哒,安排照顾了缪梨,仿佛忘记他自己身上的难受,视线移到她被禁锢的右脚上,手一抬,螺旋缠绕的树枝于是松了又松。
一心盼望发生的往往不会如期而至,翌日缪梨醒来,窗外仍是阴沉的天,虽然不再下雨,可也没有太阳,听不见居民们快乐劳动的说笑声,偶尔一只鸟飞过,翅膀扑簇簇扇动,穿过艰深的林海,落下来一片漆黑的羽毛。
缪梨顿时清醒,睡意驱逐无剩,知道妖精说的应验了,斯渊果然没有变回去。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颈后,齿痕未消,还是挺疼。
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令缪梨警惕地竖起耳朵。
门开,进来的不是斯渊,而是昨天的妖精,她端着早餐进来,请缪梨享用。
“因为厨师们没有精神,饭菜的味道可能不是很好。”妖精道,“委屈女王了。”
小妖精应该也挺受委屈。
据缪梨这两天的观察,女孩子由于稀少,在森林里的地位很高,一般不用干活,王宫里伺候的全是男仆。
这个妖精缪梨在欢迎会上见过一面,忘了问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