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梨跌进华服堆里。
试下的衣服积成小山,拖在地上的长长裙带将她绊倒,珍珠项链拽断了,疾风骤雨一般啪嗒滚了一地雪白。
“女王!”
德馥大惊,赶紧上前来扶,缪梨比她淡定,自己拉着裙子起来,揶揄道:“要不是你催催催,我也不会跌倒。只是见个未婚夫,哪里用这么隆重,把最好的裙子都拿出来穿。”
德馥一手搀缪梨,一手拿着粉扑,争分夺秒地要把缪梨的脸扑一扑,被缪梨偏头躲开。
“那位陛下的美貌之名传遍整个魔界,却不见得一定担得上那个第一,女王打扮打扮,把他比下去。”德馥慷慨激昂。
“刚才不是说帝翎长得模模糊糊吗?”缪梨努力躲避着德馥不依不饶的手,不愿意弄得脸上五六七八种化妆品味道,“他模模糊糊,你危机感还这么强烈。”
“模模糊糊是因为他戴着面具,我想看他的脸也看不成。”德馥道,“就算不比,打扮得漂亮一点,看起来也跟他登对一点。据说那位陛下很不喜欢长得不好看的魔种。”
缪梨听德馥这么说,忽然来了精神,一把拆掉已经挽好的头发,打着卷儿的乌发海藻般散开。她霎时间比德馥还忙,一边解裙子的领扣,一边找毛巾擦脸,连声道:“我自己打扮。”
片刻之后,德馥站在一边,脸拧得跟苦瓜一样,愁肠百结地瞧着从更衣室出来的缪梨,只觉是亲眼看着鲜嫩欲滴的娇花落进泥淖:“我不懂你。”
站在眼前的缪梨,不说光彩照人,连平时一般的风采都没有,她穿着动手动作时的王室工装,头发只是束个马尾,一张小脸儿不上妆已经是白皙剔透,谁料她上了妆,反倒糟糕起来,眉毛画得粗粗,眼线挑得夸张,嘴唇更涂了最糟糕最糟糕的口红颜色。
这副模样,比之当初去中心坐标前的打扮,更加夸张。
德馥呼吸困难,扶住门框:“你要这样见未婚夫?”
“不。”缪梨道。
德馥于是心存侥幸,然而很快从缪梨的动作里知道,任何时候侥幸都是不可以有的。
顶着丑妆的缪梨翻箱倒柜,翻出一瓶恶作剧药水。
她仰脖喝下药水,不出五分钟,脸上起了许多红红的小点。
德馥瞠目结舌。
宰相德发已经在王宫的会客大厅里陪着穹顶城的魔王陛下坐了挺久。
他肩负着工匠国的外交脸面,端坐在魔王对面,面无表情,大气不敢出,借着低头抬头的动作,目光在对面两位大人物的脸上游移不定。
为首的男性,想必就是穹顶城的王,窄袖黑衣,一头短金发很是气派。另一位身着华裙的金发女性,身材修长,手上的祖母绿戒指翠得几欲滴落,衬得十指越发好看,不知道是魔王的谁。
德发这偷看对面两位的行径大可不必,因为看了也看不出什么,他们脸上都戴了雪白的面具,面具把五官遮挡得严严实实。
女王还不来。
德发悄悄挪了挪屁股,有些尴尬,干咳一声打破静寂:“陛下吃吃点心吧,女王出去办事刚回来,还在换衣服,不过肯定快来了。”
对面的两位还是没说话。
黑衣的魔王转头,看那懒洋洋歪在椅子上的金发魔女一眼,魔女也不言语,悠悠然打开一把雪白无垢的羽毛扇,轻轻扇动。
魔王这才道:“没关系。”
嗓音不错,低沉有力,德发猜想着他面具底下惊艳全世界的模样,心里又开始活动,想着自家的女王配了这位陛下必定是全魔界最养眼的一对夫妻,不由张开嘴,想要说说缪梨的好话。
“女王来了!”侍女欢快地进来禀报。
德发的彩虹屁还没吹就告吹,这让他有些遗憾。然而当他抬头,看见踏进大厅的女王尊荣时,忽然生出一股由衷的庆幸,庆幸吹捧的话没说出口,否则他口中的超级美女变成眼前的大花脸,要怎么把场圆回来。
缪梨顶着脸上的小红点和浓妆,坦然地在贵客的注视中缓缓走近。
歪在椅子上的魔女动作一顿,收了扇子站起,一旁的黑衣魔王紧跟着站起。
魔王上前一步,正要与那魔女说句什么,却见缪梨已经走到跟前。
她对他点点头,轻声道:“陛下,让你久等。”
对着缪梨这张精彩的脸,魔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上前的步子又倒退回去,看看缪梨,再看看站在一边看戏的魔女,须臾才道:“……不会。”
德发皱了皱眉,心想刚才还赞这位陛下嗓音不错,怎么说起话来很犹豫的样子。
德馥那句“帝翎不喜欢丑魔种”的话给了缪梨灵感,帝翎不喜欢,缪梨偏偏要做他不喜欢的那种未婚妻,扮丑了站他旁边也不登对,又不喜欢又不登对,还有什么理由结婚?
缪梨心里美滋滋。
但她似乎高兴得太早,帝翎看着她,一开始不知所措,随即变得非常淡定,笔直地立在那里,面具之下的褐瞳注视着她,无波也无澜。
他看着缪梨,缪梨看着他。
缪梨心里打起了鼓。以她的盘算,让帝翎直接在卡拉士曼退婚最合适,她不必长途跋涉跑一趟穹顶城,虽然还没见过穹顶城是什么样子,不过一生之中总有遗憾,不差这一个。
帝翎没反应,缪梨转而注意起旁边的金发魔女。
如果不是未婚夫在这里,缪梨的目光必定首先落在那位魔女身上:她实在抢眼,即便不露脸,那高挑的身形、优雅的姿态、茂密顺滑无一丝杂色的长发,以及顶级裁缝看见都要双眼放光的金丝裙,简直无可挑剔,唯独有些突兀的是,她似乎长得太高了些,骨架也太大些。
缪梨看她,她也在看缪梨。
她有一双牵心引魄的碧瞳,眸光潋滟,美得妖异,明明只是轻轻地眨一眨,缪梨却觉得眨出来明晃晃的笑意。
说不出来是怎样的一种笑,高兴不足,玩味有余,盛在莹碧的湖泊里,让被注视着的魔种心甘情愿溺毙其中。
一双眼睛,已经祸害至极。
“这是?”缪梨问。
她看向德发,德发摇头,他也不知道这是谁。
缪梨又看向帝翎,帝翎视线虚晃,随即才承接她的目光。
又来了!目睹细节的德发心道,这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又来了!
回答的话从帝翎口中说出之前,缪梨已经得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