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怎么了?”缪梨问。
从荒山回王宫的路上,她一直在问这个问题,得到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本以为那个震惊的表情会是翡光喜怒哀乐的萌芽,结果反而更糟了。他大概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充分利用面部器官表达情绪,所以适得其反得了面瘫,漂亮脸蛋从前只透出疏离,现在更好,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翡光一句话也不跟缪梨说,回到王宫下了龙背,他大踏步离开,把缪梨甩在身后。
王宫中比较有地位的侍官桃子大人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女王,陛下怎么了?”
他问缪梨,缪梨问谁?
缪梨只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从来没见过陛下那样……”桃子看着翡光匆匆离开的背影,生出些许担忧。
翡光在建筑中脚步不停一路穿行,风一样来到占卜师的房间。
他推开门,占卜师一如既往,坐在高台,镇日守着水晶球。
昨晚刚来,今天又来,翡光从未出现得这么频繁,占卜师对他的到来却没有表示意外,抬手指了指跟前的垫子:“陛下请坐。”
翡光没有坐。
他站在那儿,静静感受着心脏的跳动,默数一下,两下,三下。
心跳仍然是熟悉的心跳,然而在枯燥的频率中,有细小如牛毛的情绪在悄悄渗入,潜滋暗长,探出卑鄙的幼苗,在他的心室里轻轻地挠。
这是一种比愤怒分量要轻上许多的情绪,没有力度,相当顽固,刨根问底,要找出个答案。
是“疑惑”。
缪梨问了一路的“陛下怎么了”,想必问不到答案不肯罢休,问号要一直打在心里。
打在她心里,打在他心里。
“怎么。”占卜师见翡光久久站立,开口问,“陛下不坐么?”
“命运是否在按既定的轨迹走?”翡光反问。
“当然。”占卜师道,“这不是陛下致力于完成的事么?听说陛下去处决那头为祸四方的魔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它诅咒我。”翡光道。
占卜师点了下水晶球,示意翡光将手放上。
翡光配合地把手放在水晶球,水晶球里没有丝毫动静。
“诅咒并不能对陛下造成伤害。”占卜师的结论跟翡光的结论是一样的。
翡光收回手。
他妖紫色的那只眼睛里腾起薄薄的雾气,美丽得令人眩晕,须臾,雾气澄明,里头只剩百分百的理智。
“它把缪梨的心跟我的心单向连在一起了。”翡光道,“她产生什么情绪,我都能感觉到。她会困扰我。”
“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占卜师道。
“这是魔龙的诅咒,不是我的命运。”翡光道,“我不需要。”
在占卜师处逗留片刻后,翡光回到他的宫殿。
他换下脏污的衣服,洗了个彻彻底底的澡,什么都没有带,独自走出王宫,再不见踪影。
以上这些行踪,是缪梨从桃子口中听到的。
直到暮色四合,准备用晚饭的时候,缪梨才发现翡光从王宫失踪,他一向不对她报告行踪,仆从们也没有资格管魔王的来去,何况像这样不告而别,翡光已经做过多次。
“女王不必挂心。”桃子道,“该用晚餐了,请您前往餐厅。”
“难道我惹他生气了吗?”缪梨心想。
这个想法站不住脚,一来她的确没有做让翡光生气的事情,二来翡光根本生不出气,总结陈词,他去哪里与她无关。
但缪梨还是很想知道,翡光白天的震惊是因为什么。以及,龙到底留下什么样的诅咒。
唯恐恶咒危害健康,回到王宫,她调了一整罐的魔药,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差点喝吐,大半天过去,身体倒是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可以往外面发信件吗?”吃过晚饭,缪梨问桃子,“我想给我的大臣写信。”
“唔。”桃子为难地,“按理说是不可以,但女王您理应例外……这件事还是问过陛下才能决定。”
但是翡光跑走了。所以缪梨没得寄信,只能趴在书桌上写好,把纸塞进信封,等候翡光回来。
翡光白天离开,夜里一般都会回王宫休息,可这天晚上,缪梨并没等到他。
不止这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翡光都没有回来。
“女王不必担心。”桃子来来回回都是那句话,“陛下有陛下自己的安排。”
缪梨忽然想到什么,面色诡异起来,左看看,右看看,确认没有别的魔种在旁边,招手示意桃子靠近些,要问他问题。
桃子是个还没结婚的青年,避嫌不敢离缪梨太近,小心谨慎地在安全距离之内往前两步:“女王请说。”
“你们陛下有没有什么天生的怪病?”缪梨问。
桃子摇头:“没有。”
“嗯……没有到月圆之夜,就会变身的传统么?”缪梨又问。
桃子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对缪梨的想象力倒是很佩服:“并没有。”
他很快了然:“女王思念陛下么?陛下向来是这个性子,但就算消失几天,也不会出事,请女王放心。”
“况且。”桃子压低声音道,“要说有什么怪问题,女王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陛下没有感情,已经是每位国民都习惯的事实。”
为了分散缪梨的注意力,桃子带她去参观秘境最大的宝库。
这是魔王的私库,由于缪梨是翡光的未婚妻,可以占有翡光一半的财产,所以不轻易开放的宝库对她开放完全没问题。
宝库连地板都是金砖铺的,奇珍异宝太多,堆成一堆一堆,实在弥足珍贵的,才有资格摆在最前面陈列。
缪梨喜欢财宝,架不住宝贝太多,看得审美疲劳,还不如到翡光的藏书馆去翻翻书。
“女王这点跟陛下很合得来。”桃子道,“陛下也宁愿看书,都不要望着他的财宝发呆。”
“不。”缪梨道,“我跟陛下从头到脚,哪哪都不合适。”
她转念想到翡光的魔王身份,以及他那“他们要我做魔王我就做”的神奇发言,不由问:“当初,是因为陛下最强大,大家才选他做魔王吗?”
“是,也不是。”桃子道。
“这怎么说?”
“每个魔种都想当王,但不是每个魔种都适合当王。”桃子道,“相反,有的魔种天生就适合做魔王,比如陛下,比如您。大家的眼睛不瞎,看得出来。”
缪梨感受到一股恰到好处的奉承,笑道:“过奖了。”
“陛下很厉害,把国家管理得很好,这是万幸。”桃子道,“因为陛这位下很特殊,就算他资质平庸,又或者他恶贯满盈,也一样要坐到王的位置上。”
“这又为什么?”
“这是陛下的命运。”桃子道,“不可改变。”
缪梨脸上流露出浓浓的不赞同:“没有谁的命运是不可改变,所谓的预言也不一定百分之百灵验,现在出现了很多招摇撞骗的占卜师和预言家,命运一词都变成行骗术语了。”
“或许吧。”桃子道,“或许其他魔种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但陛下不一样。陛下也是这么相信。”
“他怎么能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