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觅头一回发现,静默是可持续的。
整整十六分钟,包厢里没有人说过话。
她的腕表快被自己盯穿了。
正在她祈求上帝让她晕过去时,身旁的游荔道:“我看孟小姐不像那种人。”
她这段时间被游音折腾怕了,半夜打电话过来就为哭一场,她哪怕气糊涂也不敢说一句重话。
这日子谁还能过下去?
“孟小姐,我妹妹虽然年纪小,但是很上进,也许您可以跟她试试?”游荔说。
孟轻晗:“……”
蒋觅也有点懵了。
当着人家女朋友的面挖墙脚?
她觉得钟宜声要生气了。
游荔发现没人理她,又道:“钟总也不像被家暴的?”
钟宜声掀了掀眼皮:“打的地方你又看不见。”
孟轻晗:“………………”
蒋觅:“???”
游荔:“!!!”
游音当时心中五味杂陈。
她觉得钟宜声是不会说谎的人,如果没有家暴,她也不会亲口承认。
难道…真的是她看错人了?
孟轻晗其实不像表面上那样温柔,她背地里就是个人渣?
不会的吧?
她悄悄看了一眼凌乱中的孟轻晗。
那张脸又揉搓起她的少女心。
肯定不会。
孟小姐怎么会是那种人?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钟宜声收入眼底,钟宜声微不可察的蜷了蜷手指,忽然站了起来。
孟轻晗:“?”
游荔以为她打算退出了,“钟总不吃饭了吗?那您慢走。”
钟宜声蹙眉,“在我们家,我不能上桌吃饭。”
说完,她神情微妙的看了一眼游音,又将视线移到孟轻晗身上。
孟轻晗自觉站了起来。
钟宜声伸手勾住她的手腕,两人要走。
游荔道:“孟小姐,你也要走?”
孟轻晗这会儿还是蒙圈状态,随口回了句:“我得督促。”
“…………”
两人走后。
蒋觅脑中浮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完了。
她竟然…把钟宜声惹生气了。
年度壮举/强颜欢笑。
游荔还在教训游音,“你现在看到了吧?这些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打人家就算了,还不让上桌吃饭,你跟过去受罪吗?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先把工作搞定了再想谈恋爱的事,她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别掺和了!”
游音又哭:“你不也没工作吗?”
“……”
游荔沉默片刻,一巴掌呼过去。
蒋觅颤颤巍巍的道:“你们不会出去乱说吧?”
游荔觑她一眼,“我倒是想,但现在孟轻晗风头正盛,我说点什么的话,她得追到我家打我一顿,我敢吗?”
蒋觅:“……”到底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不过,游音好像…信了?
*
一出门,钟宜声就大义凛然的直视孟轻晗,“你打我一顿吧。”
孟轻晗:“……”
她没想到钟宜声还有这一面。
“声声,我们在一起了,如果有人喜欢我,你是可以宣誓主权的,而且能看到你这样…我还挺喜欢的。”
钟宜声垂着眼:“你不生气?”
孟轻晗笑着揽住她。
蒋觅跟出来时,就看到这幅画面。
直到她们乘电梯离开,那个相拥的背影还定格在她脑海中。
爆炸头被空调风吹得晃动几下,如同摇摇欲坠的危楼。
蒋觅不得不回想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她是个盲目快乐的人,从来不会接触什么厚重的东西,即便难过,那也只会为一些浅薄的东西而难过。
比如没有买到最新款的包,没有烫到最时兴的头。诸如此类。
孟轻晗是她见过最沉静冷漠的人。
她看上去对谁都温文有礼,但是透过那双眼,只能窥见堆积成山的冷淡。
被抓的第三天。
船舱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不再抱什么希望。
听那些人贩子说,下午就会有人派车把她们送到港口。
她们将会成为中非某个不知名场所的舞妓…或者去不见天日的地方挖矿。
当然也有可能是先被送去当舞妓,等赚不到钱了再被送去挖矿。
总之,这世上最有生意头脑的就是犯罪分子,他们简直比造物主还懂得资源循环利用的道理。
当其他看守人员都被叫走时,有一个人逗留下来。
他看她们的眼神很奇怪,令人恶寒。
蒋觅当时吓坏了,缩在角落不停掉眼泪,她的脑袋昏昏沉沉,反应慢了好几拍,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那个人贩子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
面上血肉模糊。
孟轻晗则是脱了力,虚浮的靠在木箱上,黑色毛衣划破了一道口,好像有血从她腹部流出来,她脸色发白,光线泻入舱内,打出她坚毅的侧影。
不久后,外面传来枪声。
不知过了多久,蒋觅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孟轻晗背上。
她的背紧窄单薄,但却那么有力。
蒋觅在那一刻失声,脸埋在孟轻晗的后颈,眼泪沾湿孟轻晗的衣领。
孟轻晗说,她们所在的这艘船上有人贩子集团的重要秘密,他们随时都准备炸掉这艘船。
所以她们得尽快出去。
那是一个荒僻的地方。
枪声消失很久。
她们躲在一个洞里,大家都没有力气,死里逃生了吗?不知道。
人贩子还会来吗?不知道。
夕阳似血。
远处有几辆车朝这边驶来。
蒋觅远远看到一个瘦弱的人跳下车,隔着这么远,蒋觅竟然看到钟宜声的发丝在风中缠绕打圈。
夕阳在她脸上劈下带血一刀,她身后有许多人朝这边奔来。
就在她们上车前,那艘船炸毁在浅滩边上。
到了医院,蒋觅还在想,她们竟然死里逃生了两次。
这是无法言说的一次经历。
直到晚上要睡前,她才想起来一件早就该想起的事。
孟轻晗腹部有伤。
等她找到孟轻晗的病房时,听到里面有微弱的谈话声。
钟宜声靠在床边,脸埋在阴影中。
“为什么冒险?”
孟轻晗嘴唇苍白,笑着看她:“因为我相信,不论我在哪里,你都找得到。”
她眼眶有点红,似乎很欢喜,“原来你长这个样子啊?”
蒋觅知道自己不该进去了。
她停在门口,不自觉想起大学初入学时,她们寝室里其他人全都在慌慌张张的收拾床铺,还要去宿管那边领钥匙,买日用品,认学校的路,忙得脚不沾地。
只有孟轻晗悠哉悠哉的坐在位子上吃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