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拿过英吉利国王乔治二世亲笔信的翻译版从头细看。
因是西洋国主亲笔,外事衙门的译官们并不敢加以润色,也没有改成公文体,基本就是原汁原味的把词的意思翻了过来,有种浓浓‘哦,我的上帝啊’的译制片感。
当时被姜恒跳读的是开头一串“天命最圣洁的……国王乔治二世”的称号——中间门起码被她跳过了几十个字。众所周知,大嘤的国王称号一向很长,与之相比,清朝皇帝只有二十二个字的谥号都不够看了。
比如姜恒穿过来的时候,大嘤的君主还是超长待机女王,称号也极长。[1]
但现在从头细读,姜恒发现了大盲点,这位乔治二世的称号里除了自称‘不列颠及爱尔兰国王’以及自封的‘大洋统治者’外,居然还暗戳戳加了一个‘未来的法兰西国王’称号。
姜恒心道:大嘤你这样,法兰西知道吗?
姜恒精神回来了,记忆也清晰了起来。
是,按历史进程在几十年后,英吉利工业革命完成,国力上会逐渐压过法兰西,在两国七年战争后,作为胜者,英吉利君主倒也可以耀武扬威自称法兰西国王了,但现在,还差得远呢。
姜恒能理解乔治二世写这封信加上这个称号的意思:因为大清已经接连两年把唯一在京的官方认证西洋商馆经营权给法兰西了。
对英吉利来说,给别人也就算了,居然给法兰西!
英法之间门积怨敌对源远流长,最尖锐的时间门段当属十四十五世纪那长达一百多年的战争了。那真是我可以不好,你也绝对别想好。
所以乔治二世这封信,意在告诉雍正帝:这位同行,远隔重洋是不是蒙蔽了你的双眼?你可别看错了人啊,我英吉利才是真正的西方霸主!速速取消与法兰西不正当关系,投入我的怀抱!
后一句是姜恒的发散思维,边想还边笑出声来。
“瞧着娘娘精神好了,我们这些人的心才落在腔子里。”见娘娘终于有精神还笑了,秋雪就上来送莓茶,顺带说出了一宫人的心声。
还是娘娘恢复如常,他们才有主心骨。
不然这几天别说她与于嬷嬷如履薄冰,就算是负责浇花或是看茶炉的小宫女小太监,都有些心神不定的,不敢多走一步路,生怕在这会子闹出什么事儿来,给娘娘添堵,那必然留不在永和宫了——如今这后宫中,哪里有比永和宫更好的去处呢?许多小太监真是情愿孝敬张玉柱所有体己,也想挤进永和宫来。
姜恒和秋雪正说着,秋霜走进来回话,她方才去养心殿跑腿去了。
皇上之前嘱咐于嬷嬷的原话是:“等信妃猫冬过去了,便叫人来回朕。”直接把她比作冬眠储存能量的小动物们了。
今日见娘娘神清气爽了,秋霜就赶紧按照万岁爷吩咐往养心殿回话,顺便带回了皇上的话:“睡了几日想必也饿了,朕今日去用晚膳,告诉你家娘娘,要吃什么,直接打发人去告诉常青。”
这便是让她不必紧着自己份例点,也不必自掏腰包,直接去寻常青,点御膳的份例就是了。
皇上过来后,先端详了下她的气色,才点头认同:“果然好了。”
之后两人一起去看敏敏,姜恒下午刚把她从太后处接回来,陪她玩了良久,这会子敏敏正在吃晚上的加餐,依旧是两个小碗。
姜恒看了眼女儿今日的辅食,是山药鱼泥和炖的豆腐鸡蛋,因是没有调味又是软乎乎的东西,看起来其实挺没有食欲的。但敏敏很喜欢,还用小勺舀着请阿玛和额娘各吃了一口。
皇上第一口尝着似乎山药泥和鱼茸有点不够细,就索性拿过女儿手里的小勺又吃了两口细尝了尝。
而皇上这两口直接吃掉三分之一碗,把敏敏给看呆了。
等出门后,姜恒忍不住对皇上道:“您还真吃她的?敏敏很珍惜自己的小碗,她自己其实不够吃呢。”因孩子感知饥饱的能力弱,姜恒就很注意控制敏敏的辅食量,宁少勿多,免得她撑到了还要喝太医院的苦药汁。
于是敏敏每回都吃的意犹未尽。
姜恒都怕皇上这样吃女儿的东西,给她留下阴影,以后都不愿意与人分享了。
皇上也不解释,只是一笑,收下了这句埋怨。
晚膳后,皇上便要回养心殿批折子。
西北的战局只是没那么危急了,但依旧是进行时,需要皇上决断的事多如牛毛:从调遣将领及各地驻军的要事,到京郊养马场今年要不要增加马匹养殖的琐事,都要皇上过目上印。
且打仗是最烧钱的事情,皇上还不能因为战事忙,就停了之前会考府的各项工作,反而抽审各地税赋账目要更精准才是,免得有人忙中偷税。
因此这些日子,皇上都是宿在养心殿,每晚直到睡前一直都是在批折子审各部节略和报表。
姜恒先请他坐了先歇歇再走,然后把翻译信拿出来:“皇上上回把这落在这儿了。”
皇上示意她留着就是:“无妨,原稿在朕的书房里收着,这样的译版有许多封,朕叫十三弟,张廷玉等人都带了一封回去细看看。”还有发往安南给老九这个外事衙门管理人的复件。
姜恒也在皇上身侧坐下来,好奇道:“皇上见那位英吉利公爵了吗?”
皇上摇头冷道:“朕事多得很,且不急着见他,再等两个月再说吧。”
若无阿芙蓉之事,皇上不至于这样冷落其余国家的‘使臣’,这跟国家大小没关系,哪怕是极小的国家,只要是dú • lì的国度,只要跟大清是友好往来的,皇上都会按照相应的礼仪召见其国家使臣,予以回应,这是一国的气度和礼貌。
但英吉利这个,是该冷着些。
尤其是乔治二世的信里没有什么实在话,反而通篇都是夸耀自家在西方的地位。提到阿芙蓉之事,就一笔带过,说这是两国对药物的理解差异造成的,振振有词道反正我们英吉利人是常吃的,你们大清不吃是风俗不同,不是我们的阿芙蓉不好。我们都直接拿他当下酒糖哎,想卖给你们绝对是好心分享!
甚至暗戳戳内涵大清皇帝不要这么古板顽固,要学会接受新鲜事物,就像他们英吉利欣然接纳了大清的茶叶一样。
见英吉利又想继续两国交易,又虚伪造作对阿芙蓉之事毫无歉意,更不肯表态放弃挣这份钱,皇上就直接把英吉利使臣扔到一旁去了。
且等着去吧。
姜恒看了这封信后,也觉得乔治二世大概是酒喝多了才写的——乔治二世早些年还好,但到了中晚年,可是出了名的酒晕子,而且姜恒第一次听说这个国王,还是从历代中外君主的奇葩死亡总结的小文章里看到的:这位国王大概是喝出了脑血管问题,猝死在马桶上。
她把信平铺在皇上手边的炕桌上,然后指着开头的称号问道:“皇上,在京的法兰西公爵知道他们换国王了吗?而法兰西国王本人要是知道,会怎么想?”
她问完这句话,就见皇上看着她笑。
姜恒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怎么,我脸上沾了什么?”皇上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沾了一点坏心思。”
然后才跟她细细解释:“朕笑的是,一家人果然一样的心思。”皇上指着这‘未来的法兰西国王’几个字告诉她:“自打老九去了安南,外事衙门便由你祖父代领,但老肃毅伯年纪也大了,一般事儿还是你二哥来回朕的。”
“他呈上这封译信的时候,就跟朕说起英吉利和法兰西世代宿怨。”皇上听了听这两国从几百年前就起来的恩怨,觉得比起来他们来,大清准噶尔的几十年摩擦都算短的了。“你二哥当时就向朕请命,想将这封信的内容‘无意间门’让法兰西人知道。”
法兰西很看重跟大清的贸易往来。
尤其是他们第一年中标比较幸运,主要托当时跟九爷拍桌子的英吉利人自毁长城的福气。英吉利没了资格,他们才捡了大便宜。
所以第二年法兰西生怕失了这块大蛋糕,是特意派了个公爵过来坐镇。但这位公爵也没起什么作用:他还在费劲学汉语的时候,又出了阿芙蓉的事情,英吉利商人直接都被压走,法兰西再次躺赢。
于是这位有信仰的公爵就觉得:这是上帝的福祉,果然他们跟大清有缘。于是他越发勤奋学习汉语,想着今年为法兰西拿下三连胜。
尤其是今年年后,英吉利公爵带着国王亲笔书信到京以后,更是给了法兰西危机感。但别看法兰西人比较佛系一点,但得看对手是谁,要是遇到英吉利人,那立刻就支棱起来了。
“真的?”姜恒追问皇上:“法兰西公爵已经知道了?”
皇上点头,然后表示以后若有事儿,就把后续进展说给姜恒听。
见她关心这些,皇上就又问这回英吉利人带来的‘礼品’单子她看了吗,要是有合适的,就拿出来给敏敏玩。
因是入十三库的,姜恒这里还真有一份单子。
她也早准备好了,听皇上问起来,也拿出来请皇上看:“皇上瞧这单子,每年大同小异,无非是些昂贵的香水香粉、怀表钟表的,除了宫里和世家大族谁会买这些?就连宫里,这些东西坏了也都是从库里再抬,并不修的。”这些都属于这会子的顶尖奢侈品,走量很小。
“他们只卖这点量,却要从咱们这里买走大量的茶叶绸缎等物,除了倒运的商人挣钱,英吉利本国的银钱却是外流的,也难怪这国王东拉西扯为阿芙蓉辩解,想来还是想挣阿芙蓉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