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
口干舌燥,洛少宁猛地灌下半壶水。
他是第一次来桑干城。
身为大皇子燕北临麾下幕僚,他虽甚少露面,却几乎没离开过京都,更别提是随着商队,一路遮掩行踪,到如此偏远的地界。
然而,现下夺嫡之争越演越烈,京中能被拉拢的势力早已被各家瓜分干净,他此行,便是奉命来游说顾琮,顺带瞧一瞧,在草原大出风头的席冶。
——后面这消息有将军府帮忙捂着,并没多少人知晓,但殿下一直关注对方,总有门路弄清某些风吹草动。
与洛少宁想象中不同,这座位于边关的重镇,非战时,竟比他先前经过的内陆城池更热闹繁华,他事先换了路引,又做了更适合行商的打扮,从始至终,都没引起任何怀疑,却在进入这桑干城一炷香后,被一队巡逻的士兵“请”去了将军府。
说是将军府,实际就是个三进的小院,位置偏僻,甚至没有一块匾,分量重到足以让京中现有格局洗牌的男人,正拎着筐豆饼给马加餐,瞧起来格外接地气。
“顾将军。”既已露馅,洛少宁干脆开门见山,想坦白自己的来意,谁料,刚说一句话,他就被人下了逐客令。
“我知道你的主子是谁,”淡定地,顾琮揪了一束干草,递到乌云嘴边,连头都没回,“没兴趣,希望你能尽早离开。”
说是希望,但洛少宁毫不怀疑,如有必要,对方会直接把自己丢到城外,哪怕此刻天色快要擦黑。
似乎是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反击的可能,押送他的士兵退下,马厩旁只剩下顾琮一个人,开门见山,洛少宁道:“陛下病了。”
“最开始仅是普通的风寒,后来却愈发严重,嗜睡、易怒、健忘,直到我离开燕京时,龙椅上已经三日没坐人。”
而以那位对权势的掌控欲,若非出了意外,或者另有打算,本就对年龄格外在意的陛下,绝不会用这种方式向群臣展露自己的虚弱。
因为那意味着“衰老”,意味着“失控”。
顾琮的动作顿了顿。
“将军应当还未听说这事,毕竟,朝堂上,此刻是陛下最疼爱的四皇子代为监国,有些消息很难传出来,”来桑干城前便想好了切入的角度,洛少宁意有所指,“听闻陛下病时,是贵妃娘娘日夜不离,贴身伺候。”
“如今亦然。”
——下毒、软禁、或者其他什么手段,能站在燕京朝堂上的,都绝非蠢人,然而,老皇帝先前因猜忌对百官的各种打压,无疑让他失去了许多忠心的臣子,现今剩下的,比起救驾,更多在琢磨怎么站队。
顾琮瞬间明白了燕北临的打算:
清君侧,扯一面足够正义的大旗,做一件本质上和四皇子相差无几的事。
而在世人眼中,将军府,几乎是“忠君”的代名词,只要确认陛下当真被软禁,回京救驾就是板上钉钉的选择。
这也是洛少宁冒险来桑干城的打算。
因得陛下对贵妃和四皇子明晃晃的偏爱,朝中文臣,愿意真心支持殿下的实在少之又少,留给他们拉拢的,便只有远离燕京的武将。
近来燕朝边境的小国蠢蠢欲动,殿下本想请命镇压,顺带在军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却未成想,四皇子竟孤注一掷、对老皇帝下了手,京城局势乱成一锅粥,殿下不得不临时放弃原定的计划,亲自坐镇,转而派自己来联系顾琮。
假如洛少宁也有一个类似1101的系统,他就会清楚,身为堂堂主角攻受,他和燕北临落到如此被动的地步,完全是因为席冶:
没了对燕朝满怀仇恨的反派小号搅浑水,边境小国与燕朝的几次交锋,不过小打小闹,压根无法像原著中那样,让京城里的王孙gāo • guān感到威胁、自发停止内斗、一致对外,连预感到母家即将被开刀的贵妃都延迟了给老皇帝下药的时间。
某种意义上,正是小号挑起战争,才给了主角攻燕北临喘息和发展势力、积蓄实力的机会。
可席冶这个咸鱼的本尊,成亲没几天,便跟着顾琮去了桑干城,原著中小号合纵连横用来挑事的时间,全被他用来吃吃喝喝调养身体,最多是在与主线毫无关联的草原上赛个马,顺便谈个恋爱。
所以,贵妃和四皇子比原著更早给老皇帝下药;所以,燕北临比原著更晚去边境,错过了壮大自己的机会;所以,没了外患的大臣将心思都放在了“内忧”上,各自站队,逼得洛少宁不得不费劲心思出京,来见剧情后期被一笔带过的顾琮。
牵一发而动全身,懒散躺平的反派,依旧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巨大的蝴蝶效应。
但顾琮的回答却彻底出乎了洛少宁的预料。
毫无犹豫地,他道:“尽快离开。”
“我不想说第三次。”
洛少宁:???怎么会?顾家世代忠良,他眼下可是请人回京救驾,再不想蹚浑水,皇帝总要管。
“顾家的忠,并非愚忠,”等乌云吃饱喝足,顾琮终于第一次转过身来,“龙椅上坐的是谁无所谓。”
“只要姓燕,只要天下安稳。”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对方却说的面不改色,洛少宁心下一沉,暗暗觉得事态正在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但顾琮确实有这个资本。
草原一天没有彻底臣服,就一日没人敢动顾琮的位置,保持中立,待一切尘埃落定,无论最终谁为新皇,对方都可以好端端当自己的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