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莱之后接专业的yè • chǎng歌手,除出场费外主要收入在喝酒,送到台上的啤酒最少也得在瓶底压上二百块钱。
这是位样貌四十出头的大叔,具体年龄未知,一头花白卷,艺名周佰,周华健和伍佰合体。
他非常厉害,最多能同时旋三瓶啤酒,一曲罢,放下话筒,后槽牙咬开瓶盖,舌尖一顶,瓶盖飞弹出去,大哥敬一圈,吹个口哨就开始旋,三秒旋完一瓶。
起先看得非常过瘾,慢慢你能感觉到他的力不从心,看到台上越积越多的啤酒瓶,面上几番挣扎,又欣慰又心酸。能挣钱当然是高兴的,可这钱真不是好挣的。
喝酒伤身,但这不在客人的考虑范围内,他们只顾高兴,再说他不就是挣这份钱的?
越到后面人越兴奋,越想试试他的底线在哪里,钞票当然也越来越多。
啤酒沫横飞,舞台上弹得满地瓶盖,周佰额前几绺花白卷无精打采耷拉着,弯腰跪地,钞票一张张捡起来揣进裤兜里。
这个动作尽量要慢,虽挣的这份钱,模样却不可太过世俗,反倒要像很瞧不起这些臭钱似的,再捎带一点可怜。
也趁此机会张嘴呼哧呼哧喘上几口气,为自己争取片刻休息,双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用别扭的港台腔说两句俏皮话,接着旋。
当然也不排除是在卖可怜,比如他的花白卷和起身后的几步趔趄。
这阵仗太吓人了,啤酒几乎是直接往胃里倒,根本看不到他吞咽的动作,嘴唇被拉成一个惨白的圆圈,圈里塞了三只啤酒,三股小旋风让他的肚子肉眼可见鼓起来。
来钱很快,但几乎是玩命的架势,肖逢扛着机器路过时说了一句,“不容易。”
不容易,这世上谁活着容易。
头顶白射灯亮起来的时候,有一桌客人还死赖着不走,他们不走服务生也不能走,小莱和方简坐在隔壁等,周佰也在。
周佰的可怜也不全是演的,下台后吐得昏天黑地,小莱偷跑出去给他买了一盒酸奶,听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决定下班请他吃饭。
周佰蜷在沙发上打盹,过会儿肖逢也来了,下巴点点,“还不走啊。”
小莱竖起大拇指朝身后戳一下,肖逢和方简同时看去,男人的手掌隐没在桃粉色低胸裙领口,被女人的体温熨帖得舒舒服服,闭着眼一脸享受,布料下指节无规则蠕动,像苹果核里的一只大肉虫。
女人靠坐在沙发,右手夹烟,目光浑浊呆滞,对四面投来的眼神无动于衷。
肖逢飞快错开视线,裤兜里掏出手机无聊刷着玩,陪她们等。这时事在yè • chǎng并不罕见,只是都藏在包房里,方简头一次见。
女人藏在浓艳妆容下的脸青春不在,她懒懒掀起眼皮,与那双没什么经历的年轻的眼睛相遇,看透她此生最大的、至死的烦恼是爸爸妈妈为什么总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从本质上来说,被父母勉强做不喜欢的事和她此时所经历的都可以用‘无可奈何’归纳,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里每一个腰侧挂着号牌的女人都有无法与人言说的无可奈何,所以她们谁也没有瞧不起谁,女人仰脸喷出蓝色烟雾,方简抱歉地笑一下,扭头坐好。
“王哥,我们走吧,都没有表演啦——”
女人哄着捧着把一群客人领走,位置空下来,肖逢帮她们一起打扫,这只是今晚发生的一件小插曲,故事只在一来一回的眼神交流中,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人与人之间那点隐秘的怜惜和善意都是真实存在的。
让每一个无奈堕入深渊的人看到希望,看吧,这世界并不是真的无可救药。
如果有得选,谁不想做那倒影在泥潭水洼里的天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