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之诗》,序引,“芳卉诗人”的夏天起床号。
号角之声拉开了《第三交响曲》的序幕,即攀升路径的密钥基底、世界形式最低级的形态、“生命初始”阶段发展的序幕。
没有任何伴奏,单纯的铜管宣泄,但又在金属感中带着温润,是性格最像木管的铜管。
节奏律动似铿锵步伐,通篇音符标以“”的强奏记号,但旋律又以哀乐小调为雏型,在雄浑中带着悲壮和惨淡。
这与范宁的前两部交响曲风格完全迥异,以至于无人能够产生联想,但它们在结果上是一致的:开篇先声夺人,直接击穿灵魂。
“这条旋律?”
“感觉没什么奇特的写法啊?节奏型这么简单,没有任何变化音,连伴奏都没有,为什么听起来直接就.”
几位试听的音乐总监、大投资人和院方高管当场瞳孔睁圆,内心语句起了个头,又找不到接续描述的形容词。
这种对立语汇的粗暴而直率的演绎,就如空腹痛饮烈酒,让食道与胃部颇觉苦痛,让心脏出现更有力的搏动。
有人开始重新回看总谱第一页上的作曲者名字,之前这可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咚——咚!————”
主题进行的后半部分,大管、长号、大号、弦乐器和打击乐开始出现齐刷刷的向下五度震击音符,就像模仿着原始部落人群手下的击鼓之声。
号角之声随着主题的进行逐渐高涨。
“嚓!!!”
在达到最高点时,乐手扣响大镲,旋律向下跌落。
“起床号”只是苏醒之前的预演,音乐又重新回归黒暗和寂静。
一小段阴郁晦暗的柱式和弦,连接起管乐器沉闷而迟缓的同音起伏。
此之谓“神秘动机”。
神秘的音调代表着“无生命的物质”,但从隐喻的角度来说,它是指“在进入门扉之前的人”。
就像范宁这个创作者自己。
或者说,只有先认清未进门扉的自己,才能理解之后穿越门扉的自己。
这种音乐语汇在范宁的探讨中是怪异的,来自辉光的灵知还没有照射到这片荒原,瓦尔特尚不能理解到辉塔,不过他至少可以忠实地呈现音乐本身。
于是众人听到的是碎片化的织体,没有形成真正意义上旋律,唯一的倾向性,是以圆号为主导的、在极低的力度中进行的色彩性描绘。
低沉的弦乐声从四面八方涌现,创造出的神秘物质有如夜间的黑暗——是陌生、可怖但伟大的,而灵知的幻影此刻不过如帷幕轻纱。
坦白来说,第一次合奏而已。
瓦尔特自然知道很多拍点都进得不齐,力度也偏平铺直叙,精细化的表情术语还没做出来,但是,听众们起始的改变已经强烈地发生了。
“这是灵感?这就是高灵感的世界?”
很多大投资人或院方上司,不过是附庸风雅或者具备行政资历,他们这辈子都没体会过这种“错觉”——可能是错觉——自己对音乐细节的感知力什么时候有这么强?
不过是一次仓促的排练而已!
那是灵性中某种驽钝状态的扭转、改变,他们觉得与此刻相比,之前自己的状态根本就不能算睁眼,尽管到处都充满着以太到星灵体的振动,但那个时候的世界黑暗且死寂如冰,而现在,灵感再低的人也能意识到,虚无中似乎有什么神秘而强大的事物在复苏。
瓦尔特手指捏着指挥棒,小心翼翼地在空中划拍。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定音鼓的微弱三连音一直在持续敲响。
“哼鸣。”瓦尔特示意大管与低音大管进拍。
它们吹出线条平缓,带着颤音的醇厚男低音旋律。
这是田园诗的颂歌,哼鸣一小节,又休止一小节,循环往复。
“拂晓。”瓦尔特的眼神在总谱又一处掠过。
第二次哼鸣出现的同时,长笛与单簧管进拍。
高八度双音跳进,晨光穿云,带来拂晓。
“情欲!”他指向小号。
乐手们立即粗暴地跟进,仰天吹出凝胶胎膜上的re、fa、la、#do四个音符,并在最不协和、感官最为刺激的#do上悬停。
“哼鸣。”
大管对田园风光的赞颂声又起。
“悸动!”他余光扫过总谱的中提琴声部。
排练厅左前方奏出了灰暗的d小调和弦震音。
“情欲。”“哼鸣。”
两个对立的动机在震音中再次出现时,位置产生了微妙的互相调换。
乐手们感觉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出现了裂痕。
而看排练的那六七个人彻底听傻了。
他们以平生的见识,就不知道还有交响诗能这么去写,能写成这个样子。
你们这是什么曲子啊!?有人心里在卡带似地咆哮。
“扬升。”
瓦尔特双目如炬,内心节拍在精准地向前推进,右手给出一个手势,向上挥扬。
沉寂已久的大提琴和低音提琴,以fff的力度奏出极速向上的7连音阶,然后突然变得凝滞,往下三度的音符上拉扯。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从完全静止的呼吸中恭迎新生。
“锤击!”
最后一音,定音鼓、大小军鼓和铜管残忍锤响,新的生命被无情灭杀,鲜活的肉体开始在泥土中腐烂。
“情欲!”小号用暴力承接苦痛。
“re/fa/la/#do!——————”
乐者和听者均觉得,有一种力量从自己颅边砸落,击碎了另一种力量。
它的侵略性针对的不是自己,而像是……封住自己和这边空间的透明玻璃。
玻璃在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