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鉴定报告本来已经准备送到陈阮手里,不知道为什么又被他的亲信拦了下来。”林觉眯了眯眼,手机屏幽幽的光打在他脸上,让他的神情显得捉摸不透。
“无所谓,消息只要放出去,陈阮一旦起疑,我们就达到目的了。”薛玉衡有些不舒服,苍白的唇抿了抿,换了一个姿势坐着。
“要是陈阮意外中风住院呢?”林觉缓缓抬起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俩母子......确实是有点手段。”
薛玉衡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来:“算了,陈远笙这段时间估计忙着收拢势力,应该没有时间找我们的麻烦。”
“我是无所谓啊,反正又不是我冲冠一怒为蓝颜。”林觉伸了个懒腰,促狭地冲他眨眨眼:“反倒是你,看好你家那位,别让他往外跑才是真的。”
“你家那位”四个字极大地取悦了薛玉衡,他满足地眯起眼,像极了吃饱喝足晒太阳的橘猫,懒洋洋道:“我的人用不着你操心。”
“我的人”三个字被刻意加重,一字一句咬字清晰,语气里满是占有欲。
林觉看着薛玉衡这一副占有欲十足的偏执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辛苦了兄弟,喜欢上这么一个神经病。
怕是你后半辈子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和他绑在一起了。
林觉一边在心底默默替奚棠默哀,一边打着哈哈往外走去,不愿再看到自家发小这幅被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的模样,大大咧咧地冲薛玉衡挥了挥手:“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嗯,这是什么?”
脚底似乎踩到了什么硬质的东西,林觉脚步一顿,低下头去,拾起一根黑漆漆的木头,奇怪地打量:“这什么啊,长这么丑?”
不过这丑东西触手生温,材质仿若软玉,绝非凡品。
薛玉衡闻言,冷飕飕地看了他一眼,不客气地伸手道:“拿来。”
林觉撇撇嘴,不太乐意地将东西嘟囔着递给了他:“什么东西啊......”
薛玉衡接过,仔细看了看,随后缓缓抬起头,眼里仿佛含着碎冰,看得林觉后背直起白毛汗:“这是奚棠的海棠花簪子。”
林觉呆了一呆,忍不住道:“哪里买的,怎么这么丑?”
薛玉衡没说话。
林觉越说越起劲:“你看这花不像话也不像叶的,难怪奚棠要把他扔了。要是有人送给我,我肯定当着他的面就给.......”
“我做的。”薛玉衡打断他的话,眼刀飕飕地往林觉身上飘,咬牙切齿道:“我送的。”
林觉傻了,不可置信道:“他戴了?”
“戴了。”薛玉衡掐死他的心都有了,阴森森地抬眸,一字一句仿佛未开封的刀刃,舌尖扫过牙齿缓慢道:“你有意见?”
“草哈哈哈哈哈哈.......”
林觉闻言,愣了半秒后发出一阵惊天爆笑,他最后笑的弯下腰,上气不接下气道:
“我相信他对你是真爱了,这么丑的簪子也只有你送他才会戴吧哈哈哈哈哈哈......”
薛玉衡:“.......”
我鲨了你。
还没等薛玉衡将这个残忍的想法付诸实践,一个念头却缓缓浮上他的心头:
阿棠为什么要把我送给他的簪子丢在地上?
是他不喜欢吗?
不,不会的,他要是不喜欢,一定会直接还给我,绝对不会丢掉。
薛玉衡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一下又一下,几乎要震破耳膜。
突然,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陡然变了脸色,身体先于意识,猛地掀开被子踉踉跄跄地摔下床冲了出去。
身后顿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全身仿佛被车碾过般酸疼,却被他统统无视,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
“哎,你.......”
还没等林觉直起身拦住,薛玉衡就因为动作太快,差点和开门的刘伯撞在一起。
刘伯年事已高,见薛玉衡立马停住脚步,心有余悸地后退隔开和薛玉衡的距离,拍拍胸口:“薛少爷,林少爷。”
忽然,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般,脸上带上了些许急切,抬头纹拧成了起伏的波纹装:“少爷,奚棠走了!”
“什么!”薛玉衡瞳孔一缩,浑身的血液霎时变冷,几乎要倒流,胃里瞬间传来一阵刀割般的绞痛,让他不得不僵硬在原地像根木头:“他去哪了?”
“大少爷带着他去扫墓了。”刘伯急的额头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细汗,让他忍不住掏出白布擦了擦:“我也是刚刚听说的,没能拦住,已经走了一小时了。”
薛玉镜这两天腿伤复发,住了两天院,今天刚回到家,是以薛玉衡还没来得及和薛玉镜说清楚其中原委。
此刻他睁大眼睛,还没听完就冲了出去,脚步踉踉跄跄的,差点在楼梯口摔倒,身形狼狈。
那模样,活像发现主人不在家时的布偶猫,连委屈都不敢呜咽出声。
林觉拍着腿“哎”了一声,转头问刘伯道:“知道他们去哪个墓园吗?”
“这,这我不知道呀。”刘伯为难地擦了擦额头,见林觉瞬间沉下了脸,马上改口道:“我打电话给老吴问一下。”
“边走边问,快调车追上他们!”
“好的林少爷!”
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从薛玉衡的衣袋里传了出来,薛玉衡白着脸接起电话,颤声道:“喂?”
电话里传来薛玉镜的声音,沉闷中带着滋滋的电流声:“玉衡,奚棠不见了!”
薛玉衡闻言,心脏陡然停跳一秒。
时针拨转到一小时前。
暮色四合,薛玉镜带着奚棠来到一处狭小的墓园。
墓园的看守者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颤颤巍巍地打着手电给奚棠开了门。
奚棠捧着一束带着露水的白菊花,站在门口转身对薛玉镜道:“薛哥哥,你腿不方便,我自己进去就好。”
墓园排布紧密,道路泥泞,几乎没有地方可以下脚,薛玉镜还坐着轮椅,要进去属实有点勉强。
奚棠不知薛玉镜和奚酒的过往,不邀请薛玉镜和自己一起去祭拜也能理解,因此,说这番话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薛玉镜闻言,似是有些急了,正想开口,被站在一旁的许捻按住了手背。
许捻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淡淡的,看得薛玉镜低下了头,这才转头对奚棠说道:“你薛哥哥腿脚不方便,你先进去,我们在外面等你。”
“好。”奚棠应了下来,不着痕迹地像一旁沉默的老头递了个眼神,老头浑浊的眼神闪过一丝清明,在与奚棠错身的瞬间,将一把老旧的钥匙塞进了奚棠的手心。
无人察觉。
奚棠微不可查地冲他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墓园刚刚下过一场雨,所有的墓碑上都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奚棠走到一处墓碑前,凝神看了墓碑上含笑温软的男子。
片刻后,悲伤才渐渐像涨潮的海水般漫上心间,墓园里沉闷的气氛压的奚棠半跪下去,将头轻轻靠在碑前,轻轻呢喃道:“爸......”
像极受了伤的小兽独自躲在无人的山洞,一边舔舐着身上的伤口,一边悄悄呜咽出声:
“我好想你.......”
眼泪浸润了琥珀色的瞳孔,顺着白皙精致的面庞滚落下来,奚棠苍白纤细的指甲轻轻抚上黑白的照片,眼前一片模糊,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奚酒和柳鹤年鲜活明亮的脸庞。
记忆里的两人依旧是那么年轻,柳鹤年挽着奚酒的胳膊,脸上带着温和笑意,轻轻招手示意一个穿着连体裤、玉雪可爱的男童过来。
男童生的一双罕见的琥珀色丹凤眼,笑起来时已经能初见日后风华绝代的模样,朝柳鹤年张开双臂,奶声奶气口齿不清道:“妈......妈妈抱。”
“好,妈妈抱。”柳鹤年笑着,微微欠身抱起摇摇摆摆走路像小鸭子似的奚棠,“棠棠好乖呀。”
小男孩得到夸奖,笑着拍着手吧唧一下在柳鹤年脸上亲了一口,含糊不清道:“爸爸妈妈,棠棠想......想吃冰淇淋。”
“好,”奚酒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慈爱,摸了摸他的头,掌心温热:“爸爸带你去买。”
三人的笑声如银铃般飘扬在风中,逐渐变得浅淡,最后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白光。
在一片白光中,男童瞬间长大成一个眉目清绝的少年,他脸上还带着颜料油墨,笑着飞扑到一个做饭的中年女性身上,短发扫在耳后,神采飞扬:“妈妈!我今天考试考了第一名!爸爸说要给我买远火的颜料!!我好开心!!”
妇女被他扑的一个踉跄,手中的锅铲差点被打翻,回头嗔怒道:“这么大孩子了怎么还毛手毛脚的!”
脸上却没有多少责怪的神色。
少年不好意思地站直,摸了摸后脑勺,笑嘻嘻地帮妈妈摆碗筷。
片刻后,少年正认真地摆好碗筷,正想回头喊:“妈,我摆好.......”
他回头的瞬间,刚才还言笑晏晏的女子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直直地在他面前倒了下去,发出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听的人牙酸。一片火光中,一把锋利的匕首闪着寒光,插在她心脏处,她的手中还紧紧地攥着一个颜料盒。
那是送给少年的礼物。
火舌撩着少年的衣角,少年有些害怕,无助地想跑过去扶起妈妈,却被一个无形的屏障隔离开。
在冲天的火光中,隐隐约约出现吴连山那张伪善的面孔。
他左手拿着带血的刀,右手拿着一瓶药,在阴影中缓缓露出一丝恶毒的微笑。而他身后,是层层叠叠染血的金钱。
是他害了爸爸,是他杀了妈妈!
我本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是他毁了一切.......
脑海里的少年身影和此时半跪在地的奚棠重合起来,他忍不住浑身颤抖,指尖狠狠地在墓碑上划过,锋利的边缘在他的指腹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点点滴落在地,在泥泞的路上氤氲出片片血花“我要替你们报仇,我要替你们报仇.......”
手机啪嗒掉落在地,黑色的屏幕映出奚棠垂下头泪流满面的面庞,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布满阴翳的双眼。奚棠的手搭在衣领上,忍受着极大的心悸,声音逐渐变得破碎不成调,带着难以忽视的疯狂,整个人好似疯魔了般:
“吴连山!!我一定要,我一定要杀了你!!”
偌大的墓园里骤然响起一阵哭喊,惊飞了停驻的鸦雀。暮色缓缓,浓重的黑浸透了天边的晚霞,一点一点覆盖上人间,将这声哭喊吞噬殆尽。
片刻后,墓园里的少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往墓园外走去。
他的指尖还淌着血,一滴一滴地蜿蜒掉落在行走的小路上,如上好的红珊瑚珠串般缠绕在白皙的手指上,带着令人心惊的异样美感。
小路深深,树木灌丛枝干旁逸斜出,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如张牙舞爪的怪物般,将巨大的阴影投在小路上,很快将他的身影吞没下去,墓碑前空无一人,留下静静的蝉鸣。
薛玉镜和许捻在原地呆了片刻,没等到奚棠出来。薛玉镜直觉不对,赶忙派刘伯进去找人,却发现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离开。
薛玉镜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打电话叫来了薛玉衡和林觉。
薛玉衡来时,许捻脸上低声下气哄人的表情瞬间一收,强作镇定地看向他:“你们来了?”
他和薛玉镜的手还紧紧牵在一起,但是对方像是和他赌气般,暗中使力想要抽出,却被他察觉,更加用力地十指紧扣。
薛玉衡本来就对他们之间独有的小动作见怪不怪,这下更是直接忽视,白着脸焦急地转向薛玉镜问道:“阿棠呢?”
许捻由于职业原因,对人的表情一直十分敏感,见薛玉衡抿着唇神色不善,当下渐渐拧起了眉,挡在薛玉镜面前:“半小时前还在,现在人已经不见了。”
薛玉衡顿时急了,立刻转向墓园看守者说道:“能麻烦您开下门,让我们进去看看吗?”
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映出几人神色各异的面庞,缓缓地点了点头,掏出钥匙插进门中。
门刚打开,薛玉衡就冲了进去,视线迅速划过整片墓园,待发现墓园中空无一人时,心顿时如坠冰窟。
他不抱希望地四处找寻,尖利的灌木枝干如丧尸的指甲,划破了伶仃脚腕,渗出淡淡血丝。
薛玉衡却浑然不觉,只不住颤声问道:“阿棠,你在吗?”
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哭音。
无人回答。
只有地上淡淡的血迹,昭示着他的主人曾在此处呆过。
薛玉衡看到地上的血迹,好似一盆凉水从头浇至尾,指尖狠狠地掐进掌心,疼痛让他缓缓回过神,不死心地四处找了找一遍。
还是没有。
“阿棠,你千万别出什么事。”薛玉衡拖着酸疼的脚,垂下头,神色恍惚地喃喃自语。
那边林觉和许捻四处找过了,也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