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脸颊突然被捧住,被迫要抬起头。但我觉得哭的样子很蠢,不想被看到,使劲把下巴往下压,困窘地不断想躲避:“你干什么啊?”
“唉,那个……别哭了好不好……”他像在搓一团湿漉漉的绒线球,又急又慌乱,“我能搓出个笑脸吗?”
我被搓得晕头转向,按照他的心愿笑了一下。于是魏丞禹得偿所愿,很自然地收回了手。我垂下头,觉得空落落的。早知道不笑了。
他问我怎么认识俞勉的,我说,俞勉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学。
他忍不住:“你在初中……”
要来了。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我岑筱在初中到底做了什么恶,为什么俞勉义正言辞地指着我说很恶心。
我不得不坦白我的罪行:“我给当时的同桌写了封情书……结果那封情书不知道为什么落到了俞勉的手里,他……”
明明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此刻我又像被带回现场情景演绎。我需亲自指认案发地点,还要指认屠夫,实际当场每个人于我都是刽子手。
我喉头滑动,强行压下涌起的情绪波动,佯装风淡云轻:“他当众把那封信读了。然后……在他的领导下,没有人理我了。”
魏丞禹半晌没有说话,然后又“草”了一声,问:“他干什么了,是不是欺负你了?”
这不是废话么。“当然啦。”正好穿的是短袖,我抬起肘向他展示不明显的白色疤痕,“这个是从台阶上滚下去的时候留的疤。”所以上次在商场的电梯上,我也是真的很害怕,以为要昨日重现。
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比如没有人收我的作业本,文具会出现在意想不到的犄角旮旯,上实验课,总是要一个人完成小组实验,一不留神试管里的试剂就会被清空在旁边的水池,只能重头来过。
但如果一件件列举未免繁琐,而且那样会显得我记性太好,斤斤计较,也会像在卖惨博同情。
我也记得毕业了以后,那个请我吃比比怪味豆的女生在网上向我道了歉,说自己当时因为不敢违抗俞勉,选择了同流合污。她说我人其实挺好的,喜欢男生也没什么。
最后,她甚至夸了我的那封情书,说写的很好,祝福我以后能找到自己的真爱。
可能她诚心忏悔,可能她仅是为了自我感动,我从深明大义上原谅了她,纵使我没有解脱。
“我草……”魏丞禹追问道,“……你们老师呢?你爸妈不知道吗?”
老师可能知道,但无从考证。爸爸妈妈当时的事业都在很关键的上升期,恰好扭到脚休养的那段时间,他们没有回过家。等他们回来时,我已经可以健步如飞地去开门了,就干脆叮嘱阿姨不要说了。
我将以上事实如实禀报,魏丞禹问:“你就写了封情书,又不是强吻了你同桌……”他说,“……这不是无妄之灾吗?”他还要和我掰扯因果对错,但其实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了,没有纠结的必要。
我说:“就这样吧,已经无所谓了。”以我所见,我性格懦弱又喜欢男生,这样的灾难总会来临。
他半晌没有说话,突然扶住秋千的铁链,半阖着眼又皱眉。
我吓了一跳:“怎么了?”
他摇晃了两下头,像里面进水。最后说:“哎wǒ • cāo,气得我头晕。”
我一时语塞,赶紧站了起来,想把秋千的位置让给他。
魏丞禹没有坐,“不能就这样啊。”他说,站在我面前像一道树荫,然后珍重矜持地抱了抱我,一个很短暂又很笨拙的拥抱,因为我俩都背着一个大书包,好傻啊。
他像安抚刚下战场的战友,拍我的后肩,说:“对不起……感觉我现在说什么都有些苍白……我以前也没有仔细考虑过同性恋这个问题,当时看到言葆庭的照片下意识觉得不太能接受……”
他尴尬地笑了一下,含糊着说:“我和俞勉还有王栋……幼儿园的时候住在一个军区大院,就记得他很喜欢哭了,和王栋打架一直输。到了小学我和王栋搬走了,读书也不在一个班好了很多。到了初中不在一个学校,我基本就没怎么联系过他……连他现在转学的事情都是王栋告诉我的。人大概都会变吧……”
“那个……唉。”他说,“我说了你又肯定要笑我……”
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他。魏丞禹露出些局促的神情,类似腼腆地笑了笑:“我把你当成我弟弟一样,虽然我没有弟弟……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你挺好玩的,很想照顾你……反正你放心,俞勉的事情我来解决。”
他说:“诶你还记得我学农唱的吗,‘抬头吧黑暗过后会是晨曦,怀着乐观总有转机……’初中的事情都过去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新学期!……唉今天来不及了,明天下午请你喝那什么椰椰奶茶,成不?开心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