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一架高大的战车,势不可挡地碾过心尖,带起模糊的血肉。往事就在眼前重演,一如当年,父皇母后暗自商议把她送出宫去献玺一样,天下局势的压迫,来得那样涛澜汹涌,二选其一的赌局,让人丝毫没有喘息的余地。
她活到现在,二十有四。
所有人都为了保护她而死,她爱着的父皇母后,她敬佩的大将军,她萍水相逢的越蒙,现在,轮到了越萧。
越朝歌心里有如棉絮堆积,一点一点,胀痛得说不出来话。捏着食盒的指节已经泛白,向来傲意决然的脸上,此刻血色褪尽,苍白得吓人。
越萧说不是为了她争这天下,可点点滴滴谋算,在他的计划里,最后傲然活着的、揽尽天下河山的人,还是只有她。
心被蚕丝一寸寸绞尽,勒疼得她无法呼吸。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去心尖大半疼痛,放松肩膀,勾起红唇,脸上再度挂上倨傲。
如此,确定自己的神色一如既往之后,越朝歌才喊道:“阿萧,瞧瞧本宫给你送什么来了?”
喉咙割涩,差一点眼眶就要溢出泪来。
好在她今日眼尾描红,晕打了一片橘红的眼妆,不大看得出来。
她横跨出一步,做出翩翩而来的模样,出现在越萧眼前。
越萧立刻收声,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收起了拳。他心尖梗窒,凌厉的眸光扫过秋日光影里的那张绝艳的脸——
没有任何异样。
从微挑的眉梢到轻勾的嘴角,都是她绝无仅有的倨傲。
可莫名的,越萧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暗自懊恼自己方才提及离别和生死时心绪大乱,以致于没有把注意力分放在周遭的环境上,越朝歌何时来的,他竟一点都不知晓。
越朝歌挑了挑眉:“怎么?本宫驾到,你不欢迎?”
她提着食盒,身段笔直韵致,扬着下巴,大有一副“胆敢不迎试试”的架势。
越萧掩下心里最后一点不安,起身朝她迎来:“让我来看看,我们家小鸽子给我带了什么吃的。”
孟连营深深看了越朝歌一眼,眼里瞳光轮转,起身见礼道:“老臣参见朝歌公主。公子,那没什么事的话,老臣就先回去了。”
越朝歌道:“孟叔那份,碧禾应已放到您房里了。素庐住的这几位将军,人人都有。”
孟连营道:“老臣多谢公主。”
说着,便退身告辞。
他走之后,越萧一把扣紧那把曲致的腰,有些吃味道:“我不是独一份的么?”
即便有了那样的肌肤之亲,被他这样搂着,闻着他身上的冷冽松香味,越朝歌的心还是砰砰直跳。今日与以往又有不同,心如鹿动的同时,又泛生出些许血意和疼痛。
在越萧看不见的地方,越朝歌张着唇,用尽力气把眼泪逼回眼眶,笑道:“你要什么独一份。做你这份糕的桂花,是本宫亲手濯的,够不够独一份。”
越萧的下巴搁在她肩窝里,蹭了又蹭,他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哑,道:“足够了。”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大姐姐亲自动手,就很足够。”
越萧这个语气明显有些异样。
还没等越朝歌反应过来,他已经迅速整理好情绪,直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拦腰把人抱了起来,走回主座上,“要是大姐姐愿意喂我,就更好了。”
越朝歌被他放在小茶几的一侧,闻言挑眉,“那得看看,是怎么喂了。”
越萧笑笑,倚在茶几的另一侧,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唇。
越朝歌勾唇,娇娇一眼觑过去。
“你这几日也不陪本宫玩,叫本宫无趣得很,如今也敢讨这个?”
越萧闻言,面上笑容回落:“是我不对,这几日疏忽了你。大姐姐若是无趣,不如找个孩子陪你玩可好?”
找个孩子陪你玩。
正应和着越萧方才那句“我们会有孩子的”。
越朝歌的心像被重锤击中,轰然作痛。
她扯动唇角:“那得看什么样的孩子。”
越萧坐到她身侧:“你喜欢什么样的孩子?”
越朝歌抬起眼皮,“你这样的,有么?”
越萧闻言,低笑出声,附耳咬上她柔软的耳垂:“那我们,只能自己做一个了。”
越朝歌别过脸:“没个正形,快些吃了,本宫还要回去逗小包子呢。”
越萧自然无有不应,拖起她的后颈,深深吻了下去。
两人又闹了一阵,及至分别前,越朝歌登上马车,流苏车帘绰约晃动,她坐在车里,唤了越萧一声:“阿萧,你这几日,回上园吗?”
越萧微怔。
自十四州兵马会以来,他常是早出晚归,为避免扰及越朝歌,他都是在素庐宿下。越朝歌心有灵犀般,鲜少过问。今日乍然听她问及,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总觉得有点不一样的意味。
他正恍惚之间,越朝歌的声音隔着流苏车帘,缓缓传来:“阿萧,本宫想你了。”
越萧心里猛然怔住。
越朝歌说想他。
越朝歌居然说想他。
短暂的闷滞之后,巨大的喜意铺天盖地兜头灌下,一时间,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岁,得了一个赏赐,就恨不得纵马疾驰三千里看尽着秋风朗月,对雁高歌。
“你说什么?”
他抖着嗓音,唇角已经不自觉地勾起。
越朝歌道:“好话不说第二遍,本宫回去了。”
“等一下!”越萧道,“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回去。”
越朝歌轻哼一声。
骏马纵蹄,金玲的细碎响声散在秋日的余韵里。
越萧旋步,进了素庐,“念恩。”
念恩一袭黑袍凛冽,带着面具,凭空出现在他面前:“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