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不是那年夏天最令人难过的一件事。
彼时韩檀已经从医学院毕业,正在做住院医,他之所以会回国是因为韩振,他的爷爷,被确诊了小细胞肺癌。
韩檀的外公是个中医,外婆是中心医院的儿科大夫,早逝的奶奶生前是三院神外的护士长,韩振是个外科医生,胸外科主任,后来是三院分管业务的副院长。
不仅如此,岑白薇和韩正还是医科大的同学,如果他们两个按照父母期待的路走下去,本来也都应该是医生。
他们全家人都是学医的,但就算加上韩檀,大家对肺病的了解都抵不过韩振的一半——毕竟光是肺移植手术他就做了20年。
所以没有人能够左右韩振的决定,他拒绝手术和放化疗,照常抽烟,照常上班,照常隔一天给韩檀打一个电话,问他工作的情况,甚至在去世的前一周还指导了一台手术改了两篇论文。
在那个下大雨的夜里,韩檀沉默地站在门廊下,第一次在心里质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做医生。
答案其实很简单,后来韩檀终于明白,因为那是韩振的期待。
韩振的一生有无数的荣耀和成就,但所有这些都抵不过一个无法释怀的遗憾,甚至是污点——他唯一的儿子韩正在研究生毕业前几个月从医学院退学,下海经商,没有如他所愿做一个外科大夫。
在此之前,韩檀从未怀疑过自己未来要从事的职业,但在那个晚上,雨滴打在屋檐上,山里没有一颗星星,没有一点灯光,韩檀本来只是走神,平静地想着被爷爷推翻的那些治疗方案,想着自己认识哪些胸外科或者肿瘤科的老师朋友能够帮上忙。后来他想到,爷爷把这个消息告知他的语气,淡定地就像是在讨论中午食堂菜里放多了盐。
韩檀想,难道医生都对生死这么无所谓吗,难道大家拿起手术刀的目的只是为了救别人,不是为了救自己吗,难道他们真的都这么高尚,无私,又伟大?
是因为他们都喜欢这份工作吗?那,自己也喜欢吗?
可惜这个问题问得太晚,韩檀早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韩振在第二年的秋天去世,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爸爸,也谈不上是个好爷爷,但他是个好医生,最后就连遗体都捐给了医学院。
而消息传来的时候,韩檀那里正是凌晨,岑白薇给他打电话打不通,把电话打给了秦鹭泽。秦鹭泽当然也没能打通,所以电话都被转入了语音信箱。
直到两个小时后,韩医生结束手术,跟大家道谢道晚安,走出手术室的时候才收到了这个并不令人意外的消息。
第26章
高江北的电话还没有打完,韩檀手里的桃子倒是吃完了。
他拿着个桃核,肩膀还靠在高江北背上,目光却落在了很远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高江北把手机拿远一些,低声问。
“没事儿,”韩檀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指指旁边,笑着说:“我去洗个手。”
韩檀就着不远处从山顶流下的泉水洗了手,刚才坐在树下还没感觉,现在抬头一看,发现不远处的乌云已经聚成一团,正向这边缓缓移动,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
韩檀回去赶紧催着高江北往回走,结果刚走了没多远,雨就滴滴答答下了起来。
起初下得也不密,两个人还抱着一点点侥幸,以为快跑几步就能躲过了,没想到过了一小会儿,天色也越来越暗,雨势也瞬间变大,仿佛倾盆而下,只几秒钟就把他们都浇透了。
好在这并不是雷雨,韩檀犹豫了一下,拉着高江北跑进山林中,找了棵看起来比较枝繁叶茂的大树暂时避雨。
树还不够大,两个人并排站着就都要淋到了。韩檀推着高江北往里站,自己站在他的对面,树叶上落下来的雨滴在他的头发上背上和肩膀上,高江北皱了皱眉,犹豫着问道:“冷吗?”
“冷啊,”说着,韩檀往前进了一步,几乎和高江北贴在一起,他环住高江北的腰,笑着说:“我抱着你就是了,但要让你站外面,你就不会贴我这么近,对不对?”
韩檀说得对,如果站在外面的人是高江北,他一定不会像这样紧紧抱着对方,毫无保留地靠近。
他们两个都被刚才突然变大的雨浇成了落汤鸡,韩檀本来就有点软的头发现在全都耷拉下来,有点遮住眼睛了。高江北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轻轻拨开韩檀额前湿透的头发,手指在他冰凉的,还有雨水顺着滴下来的脸颊上摩挲着,然后倾身吻住了他。
这似乎是高江北第一次主动跟韩檀接吻,韩檀的嘴唇很凉,还留着一点点不明显的桃子的甜味。高江北的吻一点都不霸道,他轻轻吮咬着韩檀的嘴唇,舌尖一点点舔过韩檀的牙齿,动作温柔又深情,韩檀的呼吸渐渐乱了起来,高江北掌心下的那一小块皮肤似乎也变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