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耳边响着清脆的童谣声,一群小孩子们在家属大院里的树荫下,一蹦一跳地,正在跳皮筋。有的小姑娘头上的双马尾辫子,随着小姑娘蹦蹦跳跳,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欢笑声嬉闹声的孩子们的声音,响彻整个家属大院,伴随着吱吱叫的蝉鸣声,让整个家属大院变得非常地热闹。
这个家属大院,是合金金属厂的职工家属大院,里面住着的大部分都是合金金属厂的工人和他们的家属,这是当初单位分的房子。
在这个家属大院的最西北角,有一棵大杨树。这棵大杨树的树干非常地粗,两个小朋友手拉手合抱,都抱不下,不知道在这里长了多少年了,似乎是在这个家属大院落成之前,就已经长在这里的。
和院子里嬉闹不绝的声音不一样,这颗大杨树下格外地安静。
大杨树下,有一个四五岁的小朋友,坐在一张非常矮小的木头方板凳上,腰背挺得笔直,两只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眼睛目视前方,一动不动,模样十分乖巧。
这是一个小男孩。
他的皮肤很白,是几乎能透出血管的那种白,在午后的阳光下,白得仿佛开始透明了。他穿着简单素色的半截袖上衣和儿童短裤,因为坐在板凳上的这个姿势,屈起的膝盖,全都露在了裤腿外。大杨树叶之间漏出的斑驳阳光,把他腿上白皙得过分的皮肤晒得微微发红,一道一道。
今天的天气很热,但是小男孩身上一点汗都没有。
他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就那么一动不动,乖巧地坐在矮小的板凳上,小小的一团,粉雕玉琢的,很像中秋画上经常出现白嫩嫩、圆嘟嘟的玉兔。
他的面前正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围了几个小朋友,年纪也不算大,七八岁的样子。他们盯着也大杨树下的小男孩,脸上全是不满,却似乎忌惮着什么,脸上都带着犹豫和迟疑,不敢上前靠近。
那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有一双漂亮的双眼,黝黑黝黑的,水汪汪的。
他的视线,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的方向,但是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视线并不是落在了那几个七八岁围着他的小男孩身上,反而是没有焦距,好像只是做出了一个“看”前方的动作,却没有真的在“看”。
这时,围着他的那一群小男孩中,有一个长得很瘦小、像是小瘦猴的小男孩开口了,伸手拽了拽身边的另外一个小男孩:“敖明哥,我、我们今天还抢这个地盘吗?”
他开口说话时,就露出了一脸哭丧像,声音都在发抖:“可是我们打不过他啊!他揍人没轻没重的,下手太狠了!”
那个叫做“敖明哥”的小男孩,脸上显然也带着惧怕的神色,但是却不想在自己的几个小弟面前丢脸,强撑地说:“怕他干什么?他只有五岁!我们已经七岁了!我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吗?都别愣着,给我上啊!”
敖明哥对着自己的小弟们说完,就咄咄逼人地对着坐在树下的小男孩喊道:“喂,这是我们的地盘,你快点把这里让开!”
七岁的小男孩,对上五岁的小男孩,在身高上有绝对的优势,敖明哥气势凶凶,企图以自己的气势让眼前这个像是白面团子的小男孩,把大杨树下面的地盘让给他们。
可惜,敖明哥喊完,小男孩毫无反应,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
他的那一双漂亮的眼睛,依旧是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没有焦距,也看不出来他在看什么。
敖明哥急了,下意识就往前靠近了一步。他身边最开始说话的那个瘦猴男孩,焦急地伸手去拉他:“敖明哥,别、别靠那么近,会挨揍的!”
然而,瘦猴男孩说话时,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叫做“敖明哥”的已经向前迈了好几步,靠近了树下坐着的小男孩了。
他甚至还挑衅似的伸手,毫不客气地去推那个小男孩了。
然后,下一秒,在场的几个小男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了“敖明哥”的惨叫响起,几个小朋友瞬间吓得一哄而散,撒腿就开始跑,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着:“救命啊救命啊,谢对那个小傻子又开始打人了!”
那个叫做敖明哥的小男孩,更是被吓得屁滚尿流,呜呜呜地向前狂奔逃命,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也顾不上擦,甚至被吓得,后来都没能再发出声音继续叫喊。
和这几个小男孩的慌乱不同,西北角大杨树下面坐着的那个小男孩,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坐在那张矮小的四方小板凳上。他的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模样安静又乖巧,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影响到他。
唯一变动的是,他的视线不再毫无焦距,而是落在了他大短裤边缘上,那里有一只肥嘟嘟的毛毛虫。
这是突然从树上掉下来的。
刚才,就是这只毛毛虫掉在了前来找茬的“敖明哥”肩膀上,吓得“敖明哥”掉头就跑。
小男孩盯着这只毛毛虫看了许久,视线都快发直时,他像是忽然回过神,脖子慢慢地向后仰,缓缓地抬起头,仰面看向自己头顶上的那棵巨大的大杨树。
很快,他的脖子就和身体形成了最大的角度,再也抬不动了。他也没有调整身体,就保持着这个很不舒服的、傻乎乎的姿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头顶上的大杨树。
或者说,他在盯着这棵大杨树树杈上面坐着的一个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穿了一件白色的半截袖上衣,腿上套着一条灰色棉布长裤子。他正低着头,在和小男孩对视。
许久之后,树上的小男孩率先开口了。
他坐着树杈上,指着树下那个小男孩裤子上的毛毛虫,问他:“你不怕吗?”
树下的小白面团子,依旧是保持着那个艰难地仰头姿势,直勾勾地盯着树上的那个小男孩看,这个样子,看起来傻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