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原先得州的公寓中介给简皎月发来邮件,让她处理房子紧急出售等事宜。
飞机在乔治布什国际机场降落,正是暑假旅游旺季,陌生又熟悉的航站楼里有不少中国旅客的面孔。
简皎月打上一辆车去之前买的公寓那时,恰巧接到了安纯打过来的电话。
她靠在车窗口,一缕碎发从鬓角掉落贴在唇角:“恭喜啊新娘子,回去就把礼金给你补上。”
“不用补什么礼金啦!这场婚礼都是你工作室免费做的,我觉得这个场面实在太棒了宝贝儿!”安纯看着满室星光兴奋开口。
“应该的,没想到你会突然结婚啊,早知道我就不挑今天出来了。”简皎月淡声道,“安纯……恭喜你和我一样,步入人生第二阶段。”
“你这说得这么严肃干嘛,我和老季都不是什么太认真的人,和你的情况不一样哈!”那头的安纯似乎心情不错,订婚好几年总算和那位塑料未婚夫走进婚姻殿堂。
简皎月叹口气:“虽然这话不中听,但我还是想说一纸婚约建立在利益上这种方法真的不该存在,所以我在你床底安排人放了一双跑鞋。”
“……”半晌后,安纯哑然失笑,“我去,还真有!你还能给我多少惊喜啊?”
简皎月也跟着笑,懒洋洋地说:“为你千千万万遍咯。”
“可惜啊,今天保安这么多,跑是跑不掉了。何况季其野那狗东西还新买了一辆兰博,我怕连酒店大门口还没跑到就被他丢进副驾驶啊。”安纯翘着二郎腿,把话题一转,“对啦,你没忘记要给我带什么吧?”
简皎月撩开头发,总算正经了点:“记得,碧昂斯的签名合影嘛。小意思啦,我现在就去公寓里把这些旧物件收拾出来。”
电话那边传来长辈喊安纯过去的声音,安纯也不好再耽搁:“好,那先这样说了,晚上闲下来就给你发照片。”
简皎月点头:“嗯,新婚快乐。”
安纯却突然莫名地又叹口气:“皎月啊……”
“别说那些掉眼泪的话!”简皎月赶紧给她提个醒,“赶紧去照照镜子,眼妆防水不防泪。”
挂断电话,把车窗降到最低。
夏末凉风顺着一百码的时速吹拂到她脸上,在这里随处可见乡村牛仔文化。除却downtown之外,两边街道房屋并不高。经过几家Rudy店,空气中都带着几分烧烤的香味。
司机是位墨西哥黑裔,在红灯口往后视镜看了一眼这个漂亮的中国女孩。
睫毛密长漆黑,顺滑的一头黑发披在肩后。鹅蛋脸弧度流畅,净白手掌张开半覆着额角,一双微微扬起的笑眼盛满细碎阳光,那分明是个自由浪漫的姑娘。
但他仍然细心地看见了简皎月无名指上的钻戒,闲聊般开口,十分热情:“niceday!”
简皎月目光眷恋地看着熟悉街区,轻轻点头。
是啊,恰逢夏阳灿烂,而她在这风华正茂的年华里,正享受着这好天气。长路漫漫,但从没后退过一步。
签完转售公寓的合同后,简皎月把行李和答应好给安纯带的东西都一起先邮寄回帝都,又回了一趟曾就读四年的大学。
最器重她的那位海报设计专业教授刚过五十大寿,知道她来了十分高兴,特意在附近商业大厦的顶楼定了一桌烛光晚餐。
简皎月是第一次来这座网红大厦吃饭,读大学那几年太穷,在校内兼职好几份工作。好在选的专业比较擅长,不至于忙成那样还被挂科。
后来毕业那一年又极少回学校,跟着带自己入设计门的前辈到处出差。
侍应为她们倒上朗姆酒,教授晃着高脚杯和她提起往事:“简,回国这一年里,看来你过得很开心。”
简皎月偏了偏头,很是俏皮地问:“何以见得?”
教授努努下巴,示意她手上的婚戒很耀眼:“你当初和我说要回国结婚,我还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毕竟很多被她带出来的学生最后都坚持不下去这条半艺术的路,都宁愿回国继承家业。
简皎月抿唇笑,把手机照片打开递给她:“这是我丈夫。”
“很帅,和你很般配。”教授对眼前这张爱徒的婚纱照一点也不吝啬夸赞,又说道,“我记得刚见到你的时候,你眼里很空洞,对很多事都提不起兴趣,像个被全世界丢弃的委屈小女孩。”
简皎月:“现在呢?”
教授挑眉:“也许是位幸福的婚后太太。”
夜幕降临,以治安良好为美称的奥斯汀大学城附近已经是灯火一片。
这块地区没有过于璀璨的高楼林立,一条环绕着城市的河流像是分割的蓝绿色绸带。
她们用完晚餐之后,玛琳教授将她带到这顶楼的玻璃墙一角:“站在这处,是俯瞰校园最全面的地方,尤其是我们系的教学楼。我从这座学校的传媒学院广告学专业毕业,已经任职二十多年了。”
简皎月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久负盛名的常青藤院校楼层低平,但唯有草坪上那根国旗杆子和最主楼顶上的长柱形石碑最为瞩目。
她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平视那块长柱形石碑,盯久了反倒越觉得熟悉。
简皎月鬼使神差地找到裴书临的微信,点开她第一次见就觉得有眼熟感的头像。
那座建筑如今在旧地重新看一遍,正是奥斯汀大学主教学楼的石碑顶端一角。
察觉到身边人低下头久未抬起,玛琳教授问她:“简,你怎么了?”
简皎月脸颊微醺,带着绯红酒气和晚霞倒映的粉色。
她抬眸看向那座石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没什么,我只是确定了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原来在她颠沛流离的那几年。
他一直默默在身后,爱着她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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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书临苏醒时是在他昏迷的第51天。
那天下午,艾媛她们几个人给简皎月用邮件传来了一份匿名客户的中式婚礼策划案。
简皎月起初还以为是艾媛接朋友的私活,毕竟这是一份完全和Epoch风格相悖的婚礼理念策划案。
没有奢华夸张的宝石吊灯,没有极尽奢华的装潢摆设。而是简约大气的三书六礼,十里红妆。
彼时她正在病房外的阳台上,抱着笔记本回复艾媛说创意不错,希望她第一次自己想的策划案能够做得更立体一点。
回复完消息,她习以为常地把其他几份需要确认的工作处理完,而后走回病房里。
“不是过几天就要入秋了吗?怎么天气还这么热啊。”
“诶,这厢车厘子是谁寄来的?不会是晚葭姐那边吧……不过也可能是温三……”
“啊,又忘记给花浇水!”简皎月碎碎念地往回走,拿过花洒喷着阳台上养了近一个月的十几盆玫瑰盆栽。
这一排盆栽已经成了重症病房里唯一一道旖丽风景,红色卡罗兰、粉色黛安娜、白色坦尼克、香槟、小雪山……
就连医生也说每每走进这间病房都会有眼前视野一亮的感觉。
其实潜意思大概是说简皎月是少见的乐观家属之一,在这类病症里,久病床前,再深的感情都会被消磨殆尽。
而简皎月已经渐渐习惯了病房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说上百句也不会得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