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知意这小半辈子一共庆祝过两次生日,十九岁一次,二十三岁一次。
两次都在夜深人静的天台。
面对面坐着的只有陈声。
她呜咽着笑,心想足够了,能与他重逢,能叫他不计前嫌,能成为他的士兵、他的不二之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话少一点也罢。
两人在天台并肩坐着,远处是海,近处是训练场,天澄澈得仰头便能看见星星,周遭纯白色的床单像船帆一般被吹得鼓鼓囊囊。
路知意吃掉一块蛋糕,问他:“你怎么不吃?”
陈声说:“太甜,太腻。”
她眼珠子一转,笑了,咬了一口奶油在嘴里,凑上去喂他。
陈声淡淡一瞥:“也不嫌恶心。”
下一秒,吻住她的唇,尝到了奶油的味道。
这一夜,在无人的天台上,她大胆得不像往常的路知意。
脱离了队长与队员的身份,只仰头望天,于是天台不再是天台,成了当日的高原,当日的红岩顶。
星辰很近,夜风很凉,而在她的眼里,他是唯一的星光。
“既然平时话少,今晚就多说些吧。”她侧头看他。
“说点什么?”
“随便说说。”
他顺了她的意:“那你起个头。”
于是她杂七杂八问了他很多那三年没有陪伴彼此的时光里,他是如何过的,又为什么要放弃民航公司来到基地。
陈声望着远方的大海,说:“答案你都知道,何必明知故问?”
“因为我想听。”
他默了片刻,认了:“因为你。”
“把路指明了就行了,为什么自己也跑来了?”
“因为不放心。”
“不放心我找不到就业方向,将来无所事事?”
他答:“不放心你没了我,日子还过得风生水起。”
路知意一噎,想反驳,却又听见下文。
“又不放心你没了我,日子过得不够风生水起。”
两人沉默了片刻,迎面而来只有风。
他怕她一个人过得太开心,那他该有多不甘心?可爱是如此矛盾丛生,他怕她太开心,亦怕她过得不开心。
路知意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听凌师兄说,你也遇到过危险,两艘游轮撞在一起,油箱爆炸,你差点没来得及跳船。”
“他倒是什么都告诉你。”陈声不咸不淡笑了两声。
“那也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默认了。
“左耳短暂性失聪了两周?”
“是。”
这回换路知意沉默。
他侧头看她,说:“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在所难免。”
路知意顿了顿,才说:“我知道。”
陈声看她严肃地过分的表情,笑笑,“想劝我今后不要那么拼?”
出人意料的是,她反倒摇了摇头,“今后我和你一起拼。”
陈声倒是被她说得一愣。
路知意笑了,说:“陈声,我给你唱首歌吧。”
怎么说着说着还要唱?
陈声啼笑皆非,看了看她,点头。
路知意事先警告他:“别笑我发音不标准啊。”
她是优等生,一直都是,只可惜来自高原大山,英语口语始终不如他漂亮。可发音不漂亮,也碍不了她给他唱首这歌。
也并不是什么新歌,她不算是个爱听音乐的人,学生时代还有闲情雅致淘歌听,如今被训练和工作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生活,只偶尔心血来潮打开播放器。
那一日去市区采购,一个人戴着耳机,走着走着,恰好听到这一首。
她当场在原地停留了好片刻,仔细辨认女歌手都唱了些什么。
只觉无比贴切。
Longliveallthemountainswemoved
IhadthetimeofmylifefightingdragonswithyouIwasscreaminglonglivethelookonyourfaceAndbringonallthepretenders
Onedaywewillberemembered
……
万岁!
我曾在生命里与你并肩战斗,
愿你我共赴过的山川河流永存世上,
愿那一刻你面上的微笑永不褪色。
万岁!
我曾与你分享生命,
那些我们一同历经的苦难折磨,
那些你我共同穿越的层层阻碍,
那个王国的光芒如此闪耀,只因你我。
我无所畏惧。
那一天在她的歌声中落幕。
午夜十二点,仿佛有缄默的钟声敲响,她拾起了水晶鞋,与陈声离开天台。
未来很长,心很坚定,她想,她会永远在心里为他呐喊着万岁,做他的不二之臣,为他赴汤蹈火,随他出入风雨。
却没想到那一天很快来临。
十一月的滨城依然燥热,这座城市没有春秋冬,只剩下夏天。
那一日,全队接到任务,海上一艘油船着火,危在旦夕。
全员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停机坪的,因着火的不是别的船种,是油船,载满石油,一触即燃,爆炸几乎是瞬间的事。
果不其然,在救援机起飞之时,海上已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海天交界处爆发出一阵艳红色的光晕,仿若落日时分壮丽而盛大的夕阳。不同的是,艳红色的光芒只有那么一瞬,紧接着便是浓烟滚滚。
安排任务时,陈声的目光堪堪在路知意面上停留了须臾。
她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坚定。
那一刻,他想起了她说过的话,她要和他一起拼。
话到嘴边,变了调。
“路知意,三号机。”
天是一望无垠的蓝,没有一丝云。
海上有风,像是每一个晴朗的日子里那样,温柔地吹拂着晴空里的鸟与海面上的浪。
可第三支队的人并未在这美景上驻足片刻,神情凝重地赶往事发海域。
海面上一片狼藉。
油船碎裂,海上是大片大片燃烧的焦油,浓烟四起。
在那片令人瞠目结舌的灰烬里,有人趴在救生圈上,奄奄一息地伸手挥舞红色的T恤。
有人跳船了,事先朝远处游去,离船越远越好。
路知意在机上看到这一幕,稍微松口气。
陈声在耳麦里命令众人尽可能远离爆炸船只,哪怕只是残骸,同时尽全力搜寻存活下来的受难者。
海上还燃烧着熊熊大火,救援船无法靠近。
在这样的情况下,飞行队迫不得已要降下绳梯,冒着火势救人。
谁去?
路知意听见陈声的声音,无比平静、语速极快地从耳麦中传来。
他说:“第三支队队长陈声,驾驶一号机,申请与副驾驶白杨交换位置,下绳梯救人。”
她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哪怕她也戴着耳麦,因为她是第三支队的成员,只能听从队长与指挥中心的命令。
指挥中心考虑片刻。
“下海危险太大,油船随时可能发生二次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