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熟悉的一幕,林天魁还怎么可能认不出眼前这人是谁,但纵使他泪流满面,咸水几乎糊住了他颤抖的嘴巴,他依然满怀悲苦地说道:
“空间术法早已灭绝,这是我们找回家人的唯一机会。”
“他们还有可能活着啊,”
“老师!”
神农没有说话,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执子的手微微颤抖,林天魁沙哑地说道:
“连你都要阻止我吗?”
神农眼睛依然没有睁开,眼角却止不住地湿润,慢慢地,他长叹一口气,手中的颤抖安定了下来,他看向因大悲大喜浑身颤抖的林天魁,轻声地说道:
“你没法成功的。”
白光炽烈,脚下的棋格猛然扩张,一个个原本小巧的正方形顿时幻化为足球场大小,神农手执透明棋子,一指按下,林天魁顿时感到身上猛地一紧,一道如山般的威压轰得压下,他艰难地抬起头,透过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他看到一枚巨大如山般的扁圆形棋子慢慢地落下,它落得是那么慢,那么缓,林天魁却是半步都挪移不得,被死死地束缚在棋格正中央,眼睁睁地看见那枚棋子带着包浆一般的恐怖劲风,一步步地向他紧逼过来。
就仿佛天劫一般。
林谟冷冷地看向几欲喋血的林天魁,指尖悄然绕出一枚透明色的棋盘,随即一手捏碎,化为偏偏透明的碎片悄然淡去,看着神农这招天道神通冷笑道:
“慈悲过头了吧。”
“轰——”
小山般的棋子轰然坠下,恐怖的能量震得空间如同残念的玻璃,竟是片片碎裂开来,破损的空间化为一个个深邃的黑色圆洞,将周围的一切拖入进去,切割,碾压,溟灭,再不见丝毫痕迹。
神农却没有任何表情,手中的透明棋子接连按下,无数小山般的天道棋子也是接连砸下,轰然作响,恐怖的能量将整个棋盘世界震得支离破碎,溟灭的黑色空洞几乎遍布目力所及的每个角落,林天魁自然也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之间。
这哪有什么慈悲可言?
做完这一切,神农颓然地跌坐下来,显然已经耗费他所积攒的所有符力,他的面孔一阵朦胧,一个苍老的魂体脱离林谟的身体,安静地悬浮在黑玉戒指之上,林谟乘机拿回了自己身体的主导权,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向那狼藉不堪的棋子小山,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淡然说道: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倒确实是好手段。”
毫不留情揭穿了炎帝的小把戏,林谟看向眼睑低垂的神农,轻声说道:“你一共砸下了四十枚天道棋子,其中却只有四枚棋子是真实的,是由你积攒百年的符力凝结而成,而这四枚本应该用来绝杀的手段,却是一个都没有砸在林天魁的身上,而是正正方方地落在了那个棋格周围的四个部位,呈四方之势勾连天道之力,将其生生地镇压。”
“有能力杀死却手下留情,这还不是慈悲?”
“他是我的孩子……”炎帝禁不住老泪纵横,“你就不能给他留下一线生机吗?封印千年也足以抵消他的罪业了!”
“他做得对吗?”
神农默然,残杀血亲,亵渎道法,遗留千年血煞,荼毒近乎整个前半期的末法时代,林天魁自然罪大恶极,他的所作所为怎么可能有丝毫的正确性在里面?
“那他做得不对吗?”林谟温和一笑,神农惊讶地抬起头,却看见林谟眼中流露出的竟是一丝丝怜悯,迷茫,以及满满的无奈,
“诚然,他是个恶魔,同时是个聪明绝顶的恶魔,布局千年图谋晋升之法,哪怕死去都没有留给后世片刻的安宁,无数的血都因他而流,无数的生命都因他而逝去,他伤天,伤地,伤人,甚至伤己……”
“但那又怎样?”
“他只是想回家啊——”
林谟长叹一声,他,以及其余的十一人都是生来背负沉重的命运,启蒙之后都会在混乱的时间中进行一段又一段的苦旅,其中辛苦只有自己知道,但纵使万般辛劳,但起码他们还有认知,还有可能,还有希望,只要完成了使命,他们还能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回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们身边,他们还能够回家……
可林天魁有什么呢?一个人被抛弃神灭那个无比灰暗的时代的尾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没有希望,他根本找不到回去的方法,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绝望,一次次的歇斯底里,他能挺过两千个春秋本来就是一个奇迹。
“我同情他,我不得不同情他,我和你一样想借助封印消弭他的罪业,让两千年无穷的血债得以补偿……”
“那你……!”神农眼中冒出精光。
林谟看着这个重唤生机的老头子,眼中隐没一丝不忍,他苦笑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对不起啊,”
“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一道冲天的血光突破了棋子山的束缚,狂风乍起,染红半片清澈的天空,整个棋盘世界顿时如泡沫般散去,随即不待两人反应,那道血光猛地一转身,化为最为锋利的剑芒,眨眼间已经来到了林谟的背后,“刺啦——”一声,血光褪去,露出一把深灰黯淡的匕首,匕首锋利的前端深深地没入了林谟的后脑。
林天魁脸上闪过一丝迟疑,随即淡去,他缓缓转动那把灰色短剑,每转动一分,林谟的身影便黯淡一分,最后在一声轻微的碎裂声中,林谟整个人化为一尊黯淡的雕像,它像是经历了无穷的岁月,暗灰的身躯布满一道道裂缝,伴随林天魁轻轻的一脚,那尊雕像顿时层层碎裂,竟是化为最不起眼的粉尘,安静地消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