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之缓缓睁开眼。
青禾欠身说道:“王爷,曹芳和刘相如等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这已经算是晚到的,最早的,如康平王,陈怀王,并其他德高望重的皇室中人,已经在福宁殿外等候。
南门之:“去准备罢。”
青禾得了命令,领命而去。
南门之捏了捏鼻梁,倒是没想到,会梦到许久前的事情。
——那个无可挽回的夜晚。
南门之在得知皇父的打算时,已然太迟。
一种徒然无力的荒谬在那一刻爬上南门之的心头,让得一种长久压抑,没有倾泻的愤怒冲破了界限,彻底吞没了他。
母后教他温良,教他隐忍,教他成为一个良善的人。
她也正是这么做的。
可是世道不公,这样的人,总是不得善终好报。
南门之这一生不过短短年岁,然失去的东西,却是一年比一年还要多。起初,南门之失去的是母后,紧接着,是太子之位,再然后,他被驱逐出京城,而后……
他看向窗外,那飞起的鸟雀似乎半点都没有感觉到皇城的变化,仍然在枝头蹦蹦跶跶,看起来异常欢喜。
南门之在十五岁那年,远离京城,投入塞北的荒漠。
在那里,他第一次撞见席山鸣。
那个矜傲的银甲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用银槍挑着他的下巴,笑嘻嘻地说道:“这是哪家灰头土脸的小公子,居然混到了这塞北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莽撞地闯入边城,就连通关文牒都没有准备,是准备被当成刺客间谍吗?
这么愣头青,可是不多见了。
席山鸣无惧无畏,他身后跟着的副将却差点吓到摔下了马,赶忙拍马上来,靠在席山鸣的耳边不知道嘀咕了什么。
席山鸣眼锋微动,那银槍刷地就收了回去。
那时,南门之见没人再拦着,便转身骑着马离开,身后青禾并三个侍卫跟了上去。
这零零落落的四个人,竟就构成了南门之远赴塞外的所有随侍。
席山鸣倒不在乎南门之的态度,可他在看清楚跟着南门之的人后,还是忍不住摇头,“官家就让这么一点人跟着他从京城到塞北?这路上没出事,可当真奇迹。”
话到这里,席山鸣的脸色沉下去。
又或者,皇帝的打算,便是希望南门之死在路上?
席山鸣对他们的皇帝并没有什么好感,只觉他刚愎自用,好大喜功。难得几次回朝,席山鸣甚是不喜与皇帝见面,总觉得帝王的眼中带着某种他非常不喜欢的感觉。
“走。”
席山鸣没细想下去,挥手带着大批人马离开城。
这本就是他率众操/练的时候。
至于那小皇子,名义上是来督军,实际上,也被分配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在边塞的军队看来,这样的人,无疑是来镀金或是讨人嫌的,这也是过去经常的事情。
但南门之不同。
可再是不同,那些都是小事。
在席山鸣的心中不过停留一瞬,便被悉数抛到脑后。
他的眼中只得荒漠,也只剩下那些追随他的将士,与在不远的将来等候的战役。
南门之也是这么想。
他和席山鸣最大的联系,怕就是在这城门口的见面。
可是,南门之没想到的是,在半个月后,席山鸣率着大军回来的当夜,这个年轻的将军,就偷偷摸摸地爬了他的落脚处,骑在墙头看着正在月下看书的他。
南门之看着席山鸣,席山鸣看着南门之,彼此面面相觑。
南门之冷静地站起来,“席将军深夜来访,可是有要事?”
他像是完全不在乎眼下席山鸣的动作,一板一眼得就像是个呆愣的木偶。席山鸣跳了下来,背着手溜达到他的面前,看了几眼南门之,忽而说道:“小皇子殿下,你们的厨房还开着吗?卑职饿了。”
——小皇子殿下。
他这么吊儿郎当地称呼这着南门之。
?南门之只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默然带他去了厨房。
他本是打算将青禾叫起来做饭,但是没想到,最终这顿宵夜,却是席山鸣亲自做的。
席山鸣做了两碗面,一碗放在对面,另外一碗拢到自己身前,横刀阔斧地坐下来,唏哩呼噜地吃着面。
这很不文雅。
南门之想。
但,他吃起来很香。
不知不觉,南门之也坐了下来,学着席山鸣的样子,大口地吃了起来。
席山鸣僵住,那张艳丽漂亮的脸上带着少有的迟疑,“这……就不用学了吧?”他饿极的时候,吃相可真是不好看。
南门之不紧不慢地说道:“很香。”
席山鸣挑眉看他,片刻后,也不再管其他,埋头苦吃。
等吃完后,席小将军麻溜地将两副碗筷都刷了干净,就和南门之说了再见,跳墙走了。
南门之沉默。
这个席将军未免太过我行我素了。
就在此时,席山鸣突地从墙头又冒出来,露出个脑袋,对南门之说道:“既然是来督军的,整日里都呆在边城里作甚?不去军营可不行,小皇子殿下,明日午时,卑职来接您过去。”他说完后,脑袋又缩了回去。
而后,墙根传来了没有任何掩饰的脚步声。
他就当真利索地走了。
南门之:“……”所以席山鸣是来干嘛的?
他的视线落在厨房温暖的烛光下,沉默了半晌,忽而抬手盖住眼。
……有人道歉,居然是用这么别扭的方式吗?
“叩叩——”
殿外,青禾敲门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南门之,记忆里的画面骤然破碎,变幻做了乾元宫内的冷寂。
这一处本来热闹非凡的殿宇,经过几日的屠戮,如今正密布着冰凉的血腥气,仿若这不再是金碧辉煌的殿宇,而是某处充斥着血气的战场。
而南门之稳坐其中,仿若毫无所觉。
他起身,随手将摆在边上的银霜剑收了起来,踩着一寸寸已然冰冷的血红,大步朝着殿外走去。
福宁殿内,正有一场硬仗要打。
…
席山鸣这几日都睡得不太好。
许是因为人失去了些许仇恨的动力,就显得越发慵懒,莫名其妙就一直沉浸在各种奇怪的梦境里。
等到他懒懒散散起来的时候,又是半下午,外头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小柿子正在阖上窗户,听到动静,急急走了过来,看了下席山鸣的脸色,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说道:“主子是不知道,今儿福宁宫那里,可是热闹得很。”
席山鸣被他扶了起来,淡笑着说道:“有多热闹?”
小柿子笑嘻嘻地说道:“听说太子殿下被压了过来,在和九王爷当朝对峙。那太子殿下一直不肯承认,那福宁殿内的皇帝是真的。听说,还是康平王发了好大一会脾气,当着众人的面拉开了官家的袖子,确定了手臂内侧的胎记。”
小柿子所知道的,还只是寥寥。
更严重的,还在其他。
倘若福宁宫福宁殿内躺着的人是真的皇帝,那皇帝昏迷不醒,这“清君侧”的王爷又在左近,那皇帝长睡不起,那这皇位继承……太子可还没死呢!
正因为此,种种算计暗生。
就在这当口,长秋宫来人,说是凤鸾殿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