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元旦节对此时裴佑平而言,是近几年最快意的一次。
B城,慈善晚宴上。
张美妮在一旁小声地跟他介绍几个刚进来的人物,说到一半,突然,眼珠子一转,赶忙拉着裴佑平去与刚来的那位身着运动潮牌、与其他西装革服的老板们显得格格不入的年轻男人搭话,眼睛都快笑得眯起来,一口一个宋总地叫,时不时朝他使脸色,将人吹得天花乱坠:“这位是宋宏老先生的公子,很优秀的年轻人,近几年在互联网行业搞出了一番成就,比起宋老先生当年,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裴佑平费尽心思参加这个晚宴就是为了和几个B城业内的人物搭上线,起初看张美妮拉着自己跟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说话还很是不屑,结果一听后面那话,才知这年轻人居然就是赫佳集团董事长宋宏的儿子宋岩柏……
宋宏他倒是认识,当年裴氏还在他手上时,来B这边参加酒局,与赫佳集团接触过过,但不算熟,他平时又基本不与这些小辈来往,自然不知道这人老子居然那么厉害。
一秒换上笑脸,伸手道:“岩柏是吧?我几年和你父亲参加过一起在江雲参加过商会晚宴,那时候你应该还在学校吧?如今都这么大了,后生可畏啊……”
宋岩柏晾着他的那只手,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张美妮连忙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江雲的裴总。”
“裴”这个姓氏在业内很稀少,参加这种晚宴,还能被称作裴总的,只能有江雲的裴氏了,宋岩柏挑眉打量了他一番,忽然敬佩道:“居然是裴老先生?您都比镜头上可显年轻多了!”
裴佑平:“……”
张美妮:“……”
宋岩柏笑嘻嘻地还要说些什么,前边一个熟人朝他招手,他立马笑哈哈过去和人拍着肩膀打招呼,完全没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
纵然再傻,也能看得被戏弄了,裴佑平将那只尴尬的手收了回来,脸色铁青,气得手抖,连拿着的酒杯都跟着微微抖了下。
画面极其可笑。
张美妮捏着他的胳膊叹气道:“沉住气,你在江雲那些事谁不知道?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还少吗?别忘了咱们来的目的,前段时间已经签了个单子了,比起其他人刚创业那会儿,你已经算是顺遂了,可别在这个关头惹是生非。”
裴佑平狠狠灌了口酒:“那种小单子有个什么用?我是裴建生的儿子,真要重头开始,我还至于回来吗?我的目的你可别忘了,是拿回裴氏!”
张美妮呵呵:“那你去吧!看你老子要不要你。”
裴佑平气血上涌,刚要跟她吵,前边一个老板笑着过来与他说话,他连忙收拾好情绪,回了话忙递上名片,再看向周围来来往往的业内大牛,强行压下心底那些怨怼,伸手搂着张美妮的腰道:“好了,我也只是被宋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气到了,你说得也对,最近我算是够顺了,老爷子昨天应该也收到了照片……说不定这时候正念叨我的好了,没准不用城南那个项目也能先一步回裴氏呢。”
张美妮笑笑:“今时不同往日,你知道轻重就好。”
裴佑平忍耐着点头,喝了口酒。
两人时刻注意着场上,半晌后,张美妮给他指了个人:“那位老板我这几天打听过,原本就是江雲人,这个人江湖气重,本来就和你家老爷子不对付,当初听说你被老爷子弄到国外,还在别处骂过你爸做法有问题,应该是支持你的……他平时爱打高尔夫,你和他围着这个话题聊就是,若是和他交好谈上合作,拿下城南那个项目就相当于成功一半了……”
“真的?”
“试试不就知道了?”
“……美妮,这次可多亏你了,回头办成大事,我一定好好奖你。”裴佑平迅速整理了下领带,转身朝不远处的走去。
当天深夜,回到B城的住处,裴佑平已经醉得满脸通红,嘴里大着舌头还嚷嚷着:“这陈总可真够意思,等、等回了江雲,我们再好好跟他谈谈,你别说,兴许还真能做成了……”
“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放心,我、我的好日子好了,你们母子俩的好日子,也来了……呕!”
张美妮一脸嫌弃地捏着鼻子,另一只手假模假样地扶着他去开门,正计划找个卧室随便把这人安置一下算了,打开大门,就被客厅正中央沙发上坐着的人影吓得尖叫一声。
裴佑平一下子摔到地上,痛得龇牙咧嘴,醒了一半:“干什么毛手毛脚的?快扶我起……”
话被骤然变小的声音打断:“裴、裴董……”
“你胡乱说些什么呢?也喝醉了是吧?”裴佑平醉得呼哧几声,正要从地上爬起来,那边人已经径直走过来,抬起拐杖就往他身上打:“混账的东西!”
“啊!啊好痛,谁他妈敢打我……”
瞬间打得更重。
老人的声音带着令人生畏的威严:“我叫你不干好事!我叫你算计自己儿子!你这个混账东西,我当年就不该生了你!”
裴佑平被那拐杖一通乱打,痛得四处乱躲,毫无先前的人模狗样,捂着被打的地方瞪向吓傻了的张美妮:“妈的!还站着干什么?快拦住他!”
张美妮正迟疑着要不要走过去,从不远处走来的特助顿时将她拦住:“这房子本是裴董个人的私产,只是早些年给了出去忘收回,裴董要是计较起来,你们算是私闯民宅……现在处理家事,外人就别掺和了。”
“我……”张美妮脸色微变,再看那边目光阴森,瞥向自己的老爷子,吓得一个哆嗦,忙说了句自己只是送裴总回来的秘书,接着迅速拧开门,逃也似跑了。
反正再怎么样,老爷子也不可能打死自己的亲儿子,她还是别陪着遭殃了!
客厅里乱作一团。
裴佑平看老爷子那可怕的气势,真怕自己会被打死,趁机站起身,跑进临近的洗手间反锁着门躲着,本就醉了,在里面站都站不稳,一边嘶嘶叫痛,一边靠着门气急败坏地质问:“爸!我是你亲儿子吗?好不容易回来想看看您,您就想把我打死才安心?!”
门被猛地一敲,发出剧烈的震动,裴佑平从未见老爷子发这么大的火,吓得险些没站稳。
“你还有脸喊我爸!”
“回来看我?!你这逆子,到现在还想着骗我!”
“你对自己亲儿子做的那些好事,真当我查不出来?你当你老子死了?!”
裴佑平大口呼吸着,一边给张美妮打电话一边哑声反驳:“我做什么了?你该问问时屹!问问他在国外怎么搞自己父亲?!仙人跳他也想得出来!他有把我当过父亲吗?爸啊!那孩子心冷得很,是真想让我一辈子都不回来!”
他此时脑子不清醒,并没反应过来老爷子那些话的意思,还以为说的是他不声不响悄悄回国这事儿,因此格外理直气壮,还故意哭出声来:“我回国不告诉您,还不是怕您像现在这样大动肝火?好好的元旦,别人家团团圆圆,我只能在外边跟一堆人喝酒应酬!为的不就是靠自己早日做出事业,给您长些脸,能光明长大去看您吗?我怎么还做错了?!”
“你他妈放屁!”门外的声音震耳欲聋,怒气冲天。
裴佑平没发觉自己父亲过于反常的愤怒,只以为他在气自己不争气,看张美妮一直不接自己的电话,也不多说了,等半晌后外边稍微冷静一些,这才小心地开门叹气道:“爸,我之前是做了不体面的事,给你蒙羞,我也知错了,可这都过去多久了?我说句不好听的,您嫌我那事儿办得丢人,可江雲那群老家伙,有几个没……”
“啪!”
裴佑平被那一巴掌打得险些没跌到,撑着墙扭头,捂着脸怔怔看过去。
从小到大,裴建生再生气都没打过他脸。
老爷子撑着拐杖站直,原本堆满愤怒的脸被一种难言的悲伤席卷:“无可救药!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特助看他气得要站不稳,连忙扶着人去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喂了几粒速效救心丸,看人平复一些,这才看向那边的男人,过去将手里的文件袋打开,面无表情地递给裴佑平:“裴董已经看过了。”
裴佑平咬牙打开,接着僵住
全是他曾经看过的那些照片,以免出差错,邮件还是他亲自用小号发过去的。
裴佑平晕涨的脑子一时间剧痛无比,他用力揉了揉。
一秒后,和那沓厚厚的照片一起跌到地板了。
原本的理直气壮一点儿都没了。
“爸,这和我无……”
特助打断他的话:“裴董已经看过了你和那个名叫薛之海的学生私下联系的监控视频,明天他应该就会到警局,到底是不是受你指使,就要看他怎么说了,想来,不会为了自己的前途替你背锅。”
“怎么可能……”裴佑平摇头,还要辩解,即将冒出来的话便被裴老爷子沧桑的声音压住:“你几年前做的那些蠢事,我还能当你是一时糊涂,想着把你在放在国外反省几年,等知道错了,改头换面了,再将你接回来……”
“不是……”
“你真是!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失望!私生活混乱也就罢,现在居然连自己亲儿子都算计到这种地步!他是你儿子啊!”
“没有,我没有!”听到老爷子原来还想给他机会,裴佑平一喜,急忙道,“您真的误会了!时屹虽然不敬重我,但到底是我亲儿子,我怎么会害他啊?这些照片……这些照片我针对的哪里是时屹?我是看黎家那孩子又在靠近他,而且还都瞒着您,觉得不好,也怕时屹被他刺激得再变成以前那样!您当初也不这么想的吗?我只是为了您和这个家着想!我知道他不会听我的话,想了几天,才想到这个主意……”
“对了,时屹不是记忆有损吗?当年说忘了我还忘了那孩子,现在怎么会跟那孩子走到一起,您快查查,别是黎家私下用了什么手段,您想想,黎家大儿子现在也算是同行,万一是他的主意……”
裴建生手一抖,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朝特助招招手。
对方迅速过去,扶他站起来。
老爷子刚起身,就一脚重重踹过去:“逆子!还敢提别人?你裴佑平要是能有黎淮百分之一的本事,裴氏当年也不至于险些被你搞垮!更不至于回来这么久,只能想到这些下三滥!你但凡查一查也知道黎淮在外给过我多少臭脸,他要真会攀着裴氏,倒也好了!免得我现在为我孙子未来的婚事发愁!”
裴佑平被一脚踹倒,听到最后一句直接傻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强笑道:“爸,你可别是气糊涂了……”
裴建生冷眼瞪他:“我确实糊涂了!当年不该因着时屹对你动手那事,就把缘由都当成是他对那孩子的情感过于极端……百善孝为先,孩子看母亲被父亲伤害,怕打不过,一时冲动拿了利器,也可以理解。”
“何况最后没做出追悔莫及的事,后来打破你的头,那也是你和外边的女人厮混,对不起他母亲在先,他看不过去,愤怒下失去理智而已……我当初怎么能全和黎家那孩子联系上呢?”
裴佑平仿佛被雷电击中:“您、您说什么?”
“我说,”老爷子望着他郑重道,“我为当年没能维护好亲自定下的婚约感到羞耻,我不奢求地底下的黎兄能原谅我,现在唯一要做到的就是铲除所有阻碍他们的绊脚石。”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凉。
“绊脚石?”裴佑平一顿,哈哈笑起来,看向那位特助,“老爷子是不是喝多了?”
裴建生不再看他,走到门口时疲惫道:“从今天开始,我没你这个儿子了,我只有一个终于愿意好好治疗的孙子,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管不了,可你如果再敢把手伸到时屹和阳阳那里……你应该也清楚我是怎么治当年你那位想着法阻碍我的表叔。”
“明天之前,从这房子里搬出去,你有手有脚,加上先前给你的那笔钱,够你这辈子舒服地活着了。”
裴佑平的笑声终于停了,他追过去,破罐子破摔道:“裴建生你别忘了!我是你亲儿子!唯一的儿子!你真的要这么对我?你疯了吧?妈当年走时说的话你都忘了?她让你好好照顾……”
对方转身又是一巴掌。
这次裴建生打得极重,自己的手都打麻了,摇摇欲坠的身体被特助及时扶稳,他看向眼前狼狈瞪着自己的中年男人,红着眼眶道:“还敢提你母亲!你也是做人父的,先去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混样子!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误解了你妈临终的话,什么都给你!什么事都惯着你,什么难处都私下帮你解决……最后养成了你这样愚蠢又混蛋的样子!”
裴佑平阴着脸看他。
特助看老爷子情绪激动,深深瞥裴佑平一眼,欲要带着人离开,刚走一步,突然听裴佑平笑着说:“爸,谁说你只有一个孙子的?”
老爷子愣愣回头。
裴佑平一张脸狼狈至极,却笑着说:“我那个儿子和时屹同年,在M国的名校读书,还是高材生,可不比时屹差,说是今年过年一定要回来看看您这个爷爷,您总不能不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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