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不止。
“停车。”十五岁的黎多阳盯着后视镜突然说。
司机以为他遗落了什么行李,靠在路边停了下来,黎多阳不顾家人的询问和阻拦,打开车门急忙往后看去,只有零星的几个路人。
车里的家人催促他赶紧上车。
“等等……”
黎多阳满脑子都是不久前从后视镜里看到的那个一闪而过的少年身影……
不应该是幻觉。
可不是幻觉,裴时屹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冲入脑海,他突然僵在原地不动。
沈华云急得出来拉他:“怎么傻在这儿了?上车啊?乖仔,你这是怎么了?!”
他被喊得回了神,扭脸,车内的哥哥皱眉看着他,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要开口说些什么,余光里,远处那个拐角骤然冲出一个身影,步伐不稳,可刚冲出来半个身子,就像是被谁拽回去了一样,人影消失在那道拐角深处。
仿佛被什么吞噬了。
离得很远,可依旧能听到一道如同被捂住的嘶哑喊声。
很闷的声音,却有些凄厉。
在喊“阳阳”。
黎多阳瞪大眼睛,他近乎本能地往那边抬起脚,转瞬,被下车疾步而来的哥哥拽住:“你听错了!快上车,离登机的时间没多久了。”
黎多阳摇头,指着那个方向:“裴时屹……”
“不是,上车。”
黎多阳一顿,表情恢复平静,可那双眼睛却像是要哭了:“是裴时屹的声音,是不是有人把他……”
黎淮语气镇静:“就算是他,那些也都是裴家老爷子的人,不会真的伤害他。”
“乖仔,上车。”
可黎多阳像是什么都听不到,睫毛微颤地闪了几下,看向远处拐角的方向,嘴巴一扁,突然做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叛逆”行径,他迅速从黎淮手里用力挣脱,说了句“你们先去机场,如果我这边来不及,就明天再去”后,转身奋力向那边跑过去。
风本来就大,他一跑起来,就变得更大了,眼前是纷沓而至的雪花,黎多阳不管怎么眨眼睛,那些雪花都会飞进他的眼睛和睫毛上,他能听到身后爸妈焦急的呼喊声,可始终没有回过头应一声。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孩子了,但这一瞬间,他总觉得如果不这么做,应该会后悔。
没跑到拐角尽头,那道消失的身影就再次冲了出来。
是裴时屹。
真的是裴时屹。
他一点儿都不意外。
裴时屹的衣服上有很多雪,还有一些泥泞的污渍,像是在地上摔倒或被人摁住挣扎过许多次,鞋子也很脏,应该是跑的时候慌不择路踩着路边的水坑过去造成的,原本干净的外套明显经历过一番撕扯,拉链都扯坏了……
那么洁癖的人,现在脏得像是路边一只没人要的流浪狗。
黎多阳眼睛一下就红了,那些压抑许久的情绪像是被一根撬杆全部撬了起来,无法抑制,带着手套的手明明不冷,可都在抖。
他没想到裴时屹真的会追上来,车都开了这么远,也不知道究竟追了多久……
刚想上前,那个因为看到他出现而呆滞的裴时屹被后面冲过来的保镖抓住,那些男人神色紧张地要把他往后面的车上拉,嘴里说着“少爷这也是没办法”“您别折腾了”一类的话。
黎多阳:“你们别动他!”
裴时屹:“滚开!”
他们几乎同时出声。
语气都很凶狠。
裴时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眼睛直直盯着朝他过来的黎多阳,突然发了疯似地将几个身强体壮的保镖狠狠撞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甚至不顾肩膀被桎梏的疼痛把其中一人的手腕掰脱臼了,那人猝不及防,痛得尖叫,仿佛遭受了什么酷刑,声音凄厉至极,吓得其余人一时间都不敢上前……
黎多阳跑的时候就把手上的手套都脱了,才跑了几步,速度比他快的少年已经冲过来紧紧抱住他。
空气很冷,少年的身体也很冷,好像只有呼吸是热的。
身体被按着,一寸寸往对方心口的方向推,黎多阳没有听到裴时屹发出任何声音,少年仿佛在这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是用尽全力抱住他。
耳边湿润得厉害。
裴时屹在哭。
那么骄傲自负那么在乎自己面子的男生,已经没有房间被窝可以躲着藏着,可还是这样哭了。
不远处一辆车停下,还要追过来的保镖被从车上下来的谢寻拦住。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与他们没有关系了。
黎多阳轻轻地说:“裴时屹。”
没有回答。
他继续说:“你冷不冷?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依旧没有回答。
他说:“为什么要追车啊?就算今天见到了面,我还是要走的。”
勒着他的那双手徒然收紧,比绳子还要缠得厉害,裴时屹连着身子都跟着颤了颤。
半晌后,黎多阳听到他牙齿颤抖了下,薄唇动了动,哑声说:“我跟你一起走。”
不是“不要走”,也不是“不许走”,是“我跟你一起走”。
黎多阳没动。
裴时屹哭得很压抑:“阳阳,我可以跟你一起走……”
泪水汹涌,抱他的力气十个人都未必能拉开,可语气却这么可怜。
黎多阳今天才发现这个脾气总是不小的大少爷是个这么能哭的人,从抱住他的那一刻开始,泪就没断过。
黎多阳的耳朵,脖颈,连带肩膀都被染湿了。
世界白茫茫的,风雪惯会迷惑少年人,会容易让人陷入一种情绪带来的冲动之中,黎多阳眨掉了眼睫上的雪片,眼眶也变得湿乎乎的,他明知道眼前的少年和自己都在不理智地冲动,这种冲动未必会带来好的结果,可他还是说:“那我不走好了,你不要追车,也不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