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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皇景星(1 / 2)

小孩子都是一根筋的小执拗,小公主乘月自打小脑袋瓜里冒出了这个念头,那便是一刻都坐不住了。

往外瞧一眼,雪在窗子外打着旋儿,她就往虎头绣凳上一坐,唤云遮给她穿踩雪的鞋子,“……我要穿那双绣了小鸭的雨靴,还要戴昨儿那朵山茶花。”

云遮拿了小靴子过来,“……白夫人送您的那朵晴雪山茶,昨儿夜里奴婢就养在了琉璃碗里,可惜光溜溜的一朵儿,没根没叶的,今早上一瞧,瓣边儿都有些蔫了。”

她捉着乘月的小脚丫,有些可惜,“戴是戴不成了。”

乘月的大眼睛里就有些失望,她由着云遮为她穿上毛茸茸的小靴子,再往高几上瞧一眼,果见那琉璃碗里,孤零零地浮着那一朵重瓣的山茶,朱樱色的瓣边儿垂在水面,像是熟睡了的小美人。

“要是有什么法子,能叫它长长久久地开着,就好了。”乘月恋恋不舍地将视线移回来,她是个性情豁达的女娃娃,转念想到自己心中的雄心壮志,立时又高兴起来,“走,我去等爹爹。”

眼见着小公主从绣凳上跳下来,脱兔似的往雪茫茫的殿外奔,云遮连忙拿了狐裘的小袄子,领着一串儿的宫人追出去。

“公主,您仔细跌跤……”

乘月在雪地里跳着走,听到跌跤两个字就停了下来,“一时叫爹爹把驸马传进宫,我要同他比比高。”

云遮笑得眯了眼,上前蹲下了身子,“公主,路太滑,奴婢背着您去。”

“不要不要,我要多跑多跳多跌跤,往后长得比驸马还要高。”乘月摇着头,继续撒开小短腿儿跑。

这哪儿能叫人放的下心!云遮忙领着人亦步亦趋地跟上了。

公主虽常居仁寿宫,可近来白日里总爱在凤姿宫玩儿,这里距离陛下起居的养心殿距离不算远,不过行了百十步,便进了养心殿。

乘月最是个闲不住的,在养心殿里左跑右跳,云遮一时没瞧见,她就爬到龙案上趴着,把自己的小胖手举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指甲上的丹蔻。

她正琢磨着明儿要重新染指甲了,忽然听见门口爹爹的声音响起来,语气似乎很不高兴。

“把公主传过来,今儿朕非得揍她一顿不可!“

乘月吓得差点儿从龙案上跌下去,支着手喊爹爹,“爹爹这是为什么啊!”

皇帝闻言往殿里一瞧,自家小女儿正在龙案上摇摇欲坠,他连忙往里进了几步,将小女儿从龙案上拎下来,把她丢在小绣凳上,气不打一处来。

“为什么?你还有脸问为什么!昨儿夜里不睡觉,你给朕后脑勺绑小辫儿?”

小女儿心虚地一笑,想起来了。

昨儿夜里爹爹不答应她,她也睡不着,就拿她绑小辫儿的花花绿绿小头绳,从爹爹后脑勺摸了两撮头发,认认真真地绑了两个细细的小辫儿。

她绑完就去打小呼噜了,谁成想,爹爹竟带着这两个小辫儿去视朝了……

乘月坐着小绣凳往后挪腾了两步,圆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爹爹,不好看吗?我从发绳里挑了最好看的粉色和蓝色给您……“

她摊手,眼巴巴地,“您看,我多爱爹爹啊……”

一句稚软的我爱爹爹,直听得皇帝又熨帖又暖心,这火算是发不起来了。

他往龙案前坐下,小女儿便又巴巴地凑了过来,趴在龙案前同他卖乖,“爹爹,我有事同您说……”

皇帝斜了一眼乘月,“不染指甲,不绑头发,不哄你的布娃娃。”

乘月蹙着眉,想说的话被爹爹一连串儿的不字儿给堵回去了,眨了眨眼睛,正要整理一下再出发,皇帝又补充了一句,”不抢人家的娘。”

到底让不让人说话呀!

乘月气的嗷呜一声,扑到爹爹怀里正准备抗议,忽听爹爹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起,面上浮起了一层痛意。

乘月吓得连忙又从爹爹膝上跳下来,抱着爹爹的头问他怎么了。

皇帝缓了一时,面色才稍好些,他将右手手臂抬起来缓了缓,说了一句不碍事,“你先把爹爹的头放开。”

乘月一吓,听话地放开了爹爹,一旁的随侍阮升过来小心道:“回公主的话,今儿陛下视朝时,不小心撞到了龙手,青了一块。”

皇帝清咳一声,似是不满阮升向女儿的如实回禀。

今晨的大朝会上,他面对几方势力的争执不下,只觉胸中烦乱,于是便以手握拳,砸在了龙椅扶手上,当下虽平息了堂下争端,可自己的手却因为用劲太过,导致青紫一片。

乘月慌了神,大眼睛里全是担心和害怕,小心翼翼地捧起了爹爹受伤的手,果见手掌侧方肿了一片,很是骇人的样子。

“爹爹不疼啊,我给您吹吹……”小女儿垂下头,仔仔细细地为爹爹吹了吹伤处,旋即再抬起头来,乌亮大眼里蓄满了泪,“爹爹的手都青了,您得多疼啊……”

皇帝素来视小女儿乘月为心肝宝贝、掌上明珠,打她出世便亲自抚养长大,亲力亲为不说,衣食住行样样操心,今岁乘月满了六岁,才挪到了仁寿宫由太后教养,这一时见女儿心疼得直落泪,只觉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熨帖。

“好闺女,心疼爹爹了?”

乘月小心翼翼地捧着爹爹的手,连连点头,泪珠随着点头的动作往下落。

“自然心疼爹爹……”小女儿的眼泪不要钱,珠串儿一般往下掉,“娘亲往月亮上去了,只有爹爹疼我,我可不能再没有爹爹了呀。”

乘月的娘亲是皇帝心里的一道儿伤,除了公主以外谁都不能提,这一时小女儿落着泪抽抽噎噎地说着,直听得皇帝眼眶微湿,不禁动容。

他把小女儿抱在膝上,只觉心里酸楚,轻声哄了孩子几句,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大朝会时引起各方争执不下的那一宗事宜。

他不过碰伤了手,小女儿都心疼的无以复加,更遑论他身死灯灭的那一天,不知女儿该有多痛苦。

推己及人,为国尽忠、死而后己之人,万不能使其亲眷,除了忍受失去亲人的无尽痛苦之外,还要寒了心肠。

皇帝这一时思绪飞远,心里不禁有了决断,他低下头来哄女儿,“去找你祖母玩一会儿,爹爹还有些奏疏要看。”

乘月正心疼着爹爹,冷不防被爹爹下了个逐客令,眨巴眨巴眼睛刚想抗议,自家爹爹却已然站起身,一阵风似的出了寝殿。

乘月好一时才反应过来,趴倒在地上,悲痛欲绝:“爹爹呀,我想同你说一说驸马的事……”

雪又落了起来,入夜时分的帝京城寂静如井,打更人踩着雪走过,梆梆几声打破了雪夜的寂静。

灯帽胡同里的靖国公府门前,一队护国军军士骑马肃然而立,一双狮型抱鼓石护佑着的阶前,静静站着一位高大如山的年轻将军。

他身着一身铁锈红的甲胄,面容英俊不凡,眉头却紧锁,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意。

正是常年驻守北境的靖国公顾长夙。

北境军情告急,莽古哈大太子所率领的黑鹰部族再度犯境,靖国公顾长夙回京不过两日,闻听此讯息,火烧眉毛,即刻便要赶赴北境。

靖国公府门前,并不似寻常人家挂了大红的灯笼,只有两盏简陋的“气死风”,此时正在风雪的侵袭下摇晃,晃出灯下人轩举的身影。

靖国公世子顾景星站在阶上,身姿英挺如松柏,自有一番少年清气,他同父亲告别,嗓音中带有几分不舍。

“父亲保重。”

雪落声簌簌,静夜里少年的声线清然,他看着父亲的神情,感受到了父亲的思虑,“父亲,有兵部、户部几位大人的斡旋,相信圣上会早做决断。”

靖国公顾长夙眉头紧锁,闻言长叹一声。

今岁十月,莽古哈黑鹰、哨鹿、神鸦三个部族集结北境,举兵进犯,势如破竹般攻破边境两座城池,顾长夙领五万兵甲拼死守卫,鏖战数月,终将云州、应州二地收复。

战后清点,五万兵甲将士阵亡六千余人,重伤者数万,人人皆负伤,便是连大将军顾长夙,都被重创了手臂,险些丢了性命。

在边境养伤近一月,顾长夙拖着伤体,领着部营的将官,为阵亡将士收回遗骸,分运回各自家乡安葬。

同一时间,顾长夙上表朝廷,奏请朝廷拨下抚恤金,可此奏疏直拖了半月有余,却迟迟不见批复,他焦急之下,这便马不停蹄地回了帝京,才知朝中有变。

先不论军功、级别,只以阵亡将士一人一百两白银、五十石粮食来算,这一笔抚恤金足足要六十万两白银,虽数额巨大,可我朝本就有关于阵亡将士抚恤的诏令,本该按例发放,这一次却出了岔子。

今岁七月,中原六地黄水决堤,大批灾民流离失所,国中四处便有造反bào • dòng,因此,镇压起义军、安置灾民、修黄河堤坝治理黄灾,这三项便将国库的金银支出大半。

这一时正是财政吃紧之际,北境的这一场战役,本就耗费巨万军费,紧接着再有这一笔六十万余两的抚恤金报上来,朝廷中以右相为首的东阜派臣工竟提议,将抚恤金的金额从一百两缩减至五十两。

这样荒唐的提议,朝中竟然有臣工赞成,好在也有臣工极力反对,两方势力针锋相对,一连几日都廷议不出结果,陛下虽心有决断,却为平衡朝堂,权衡不定,便耽搁了下来。

靖国公顾长夙回京的两日,在朝中同各路同僚据理力争,眼看此事将要有决断,北境却又有敌军进犯,他只能带着一颗愤怒的心返程。

此时雪已越落越大,千里之路,已是到了不得不启程的时候。

靖国公夫人白清梧领着两个稚子走出来,眉眼间分明挂了一丝不舍,可同夫君说话时却瞬间灵动俏皮起来。

“过年时夫君可能回来?到时候我亲手给你做麻辣兔头,五香笋干儿!”她语笑嫣然,纤手抚上夫君的手臂,仰头笑,“可别愁眉苦脸的了,瞧着让人怪不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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