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中很安静,顾景星未敢抬睫,也知母亲此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手边一碟佐茶的点心静静地发着香气,像是想缓解紧张的气氛,顾景星伸手去拿,却在触到了碗碟边的一刹那,白清梧一把将茶点端走,拿在手里连连冷笑。
“人家自己个儿的亲哥哥还疼不够,稀罕你做她哥哥?说句僭越的,那可是天家的公主,她往人间看一眼,猫儿狗儿的都要升仙。”
她提脚往门前走,仍觉得不解恨,转回脚步再数落他,“我生的这都是个什么儿子啊?大的大的不知好歹,小的小的成日里调皮捣蛋叫我没脸,赶紧都给老娘一个一个地滚出去!”
自家母亲骂几句不费什么,顾景星从娘亲的话音里听出了弟弟们的顽劣,抬起了眼睛。
“悬弓与云汉怎么了?母亲不是说他二人志在读书,也读的很好么?”
“你甭管你弟弟!”白清梧直恨不得将茶点砸过去,好在残存的理智拽住了她,只旋了身子往门前去,临走前又顿住了脚步,恨恨道,“开了春你就走,为娘看着碍眼!都说见过了明月繁星,就再也瞧不上俗世里的花花草草,你往后讨谁做媳妇,为娘都会很遗憾。你还是孤独终老吧!”
母亲到底还是气走了,就如九年前的宫门之下一般。只是此时的他已不是当年的稚气少年,说话尚留有余地,如今只有将所有的可能斩断,才能让母亲彻底放下执念。
她的执念是什么呢?
天底下最美好的女孩子,待人至真至纯,像是养在玻璃房子里的山茶花,从未受过风雨的侵袭,这样美好的女孩子既钟情自己的孩子,那便要好好地珍藏公主的心意才是。
还有一宗,尚了公主定了心,也许她的孩子便不会惦记着往北境去,画凌烟再光宗耀祖,那也是死后的荣耀。
世代英风的靖国公府,也该有放下长/枪,每食甘寝的时候了。
也是无言的一夜,到了第二日卯时一刻,他按例往宫中步军司点卯——即便他调配至北城戍守,也还是要每日一巡宫。
从步军司出来,天宇黯淡,飘起了濛濛的雨丝,他领兵路过御河时,几声小鸭嘎嘎的声音在雨中格外的清晰,顾景星顿住了脚步,身后都虞侯盛玢不解其意,只小心一问。
“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雨丝渐渐绵密,顾景星的眼睫凝了些许的水意,转眼往御河看去时,长而浓密的黑睫微颤,旋出了冷意。
“小鸭经不起雨淋,叫饲弄它们的内官来,把它们带回。”
盛玢的小心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一抬手,吩咐了下属一句,这便百感交集地望了望河里游在一块的绿头小鸭。
真瞧不出来,步帅竟是个对绿头小鸭都这般温柔的人啊。
正感慨时,饲弄小鸭的内官匆匆而来,只拱手连连告罪:“非是咱们不顾惜公主的小鸭,只是这雨来的突然,咱们便先往养鸭院里拿网去了。”
顾景星倒未有半分回应,只提脚往前,那身姿动作甚为利落,袍角在雨丝里,划出起伏不定的弧线。
盛玢连忙跟上去,心中不免嘀咕:原来这是公主养的小鸭,怪道顾步帅如此温柔。
步军司的护卫一路巡视过去,到了凤姿宫后的小花园,顾景星的脚步不免加快了许多,盛玢觑着他的神情,又是小心翼翼一句递来。
“……元善姑娘不在,公主都是宿在仁寿宫里。”
无怪盛玢仔细,这偌大的宫城里,东西六宫拢共就住了那么些人,公主又是陛下的宝贝,自然看的严密。
顾景星神色不变,脚步却显而易见的慢了下来。
凤姿宫后院花园的门半开着,早起的宫人,正忙着把花园里略显娇嫩的花儿搬进侧殿。
他顿住了脚步,转眼看去,拜月台上的紫檀供桌还不曾搬进去,孤零零地在雨丝里立着,其上供着的点心落了雨,个个都塌了半边儿,很是颓丧的摆在那儿。
有两个小宫娥冒着雨跑过来,提裙上了拜月台,一人抬了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半途却脚下一滑,险些摔下来,好容易才稳住脚步,两人对看了一眼,都是惊魂未定的模样。
顾景星抬手,示意身后护卫进去帮手,一接一抬,顺顺当当地,将拜月台送入了廊下。
巡宫的脚步继续,盛玢若有所思地跟在顾景星的身后,不禁又有了些感慨。
顾步帅,不仅对绿头小鸭很温柔,对拜月台上的紫檀木供桌也很温柔啊。
再往兔儿山去时的山路上,盛玢巡惯了宫城的,不免对今天的路线不解,终于问出了口。
“兔儿山一向有宫监看守,似乎并不需要咱们巡视……”
他话问出来了口,换来的也只是顾步帅的一声嗯,便没有下文了,无奈只能跟随着登上了上山的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