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步寰从干清宫里出来时,朱甍碧瓦后的天边儿,显出了一点微熹。
他是正青春的少年人,即便一夜不睡,也神采奕奕。
太子肩舆往仁寿宫,一则向皇祖母问安,二则看看自家妹子这三个月长丑了没。
舆车在宫中行的平稳,突如其来的安稳闲适倒让他有些不适应,快十八岁的少年,又是大梁的储君,原不该以身涉险往中原去,只是皇父舍得,他也一百个跃跃欲试。
好在陛下指派了三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相随,倒不止于被下头的官员哄骗,最终将修筑堤坝、安置流民等事一一办妥。
江步寰微阖了双目,原打算小睡一时,只听身边亲随悄步而来,在肩舆一侧回事。
“回太子殿下,丽正门大街落手帕的那一户人家,乃是老诚亲王府临街的肆铺,一楼开了间金店,二楼住人,目下正住着的是一楼金店家掌柜娘子,她一向起得早,照例开窗通风,被禁军护卫的一声吼吓破了胆儿,这才将手帕落了下来。”
来龙去脉倒是说清楚了,江步寰并不以为意,今早捡了那方手帕,不过就是因了上头绣的苍山洱海罢了。
“既不是有心,也不必难为她们。”
亲随说是,夸赞殿下宅心仁厚,江步寰却因想到了风花雪月,心里又涌上了一些难过。
母后薨逝时他已近四岁,依稀是记事的,他记得母后疼他爱他,即便身边儿ru母宫娥围一圈儿,母后也是把他走哪儿抱哪儿。
后来又有了妹妹,母后虽更疼妹妹些,他却从不曾觉得失落,只是每每瞧见父皇与母后俩人吵架,心情才会很不好。
江步寰不懂他们为何而吵,可他知道就是父皇的错——父皇个子那么高,母后却很娇小,就不能让让母后?
母后生完妹妹一年多,就香消玉殒了,就是被父皇气的!
之后父皇亲自把他与妹妹接到干清宫教养,不管大事小事,无以不亲力亲为,可江步寰小小的心里总扎着刺,决然做不到像妹妹那样和父皇亲密无间。
他蹙着眉阖目小憩,到了仁寿宫门前,便见门口的宫娥内官人人面上挂着喜色,见他驾临,跪地高呼太子殿下万安。
他从中原搜罗来的特产早差人送了回来,这一时便叫众人起身,自己则往正殿去了。
太娘娘坐在宝座上,见孙儿大踏步地进来,比三个月黑了些也清瘦了些,直心疼地招手唤他过来。
“快来给祖母瞧瞧,中原的日头这么毒辣呢?将祖母的乖孙儿晒成个黑小子了。”
江步寰坐在祖母身旁,方觉出几分真正的惬意来,他笑着回话,“孙儿五月到的河南,那里竟比京城热多了,又成日顶着日头巡视黄水沿岸的堤坝,不晒黑才怪。”
“好好好,黑了也好,更像个健壮的男儿家了——你打小就白净,比雪兔还像个女娃儿呢。”
既说起妹妹,江步寰难免往后殿望了一眼,“雪兔呢?”
太娘娘拍拍他的手,笑着应他,“她有两日没睡好了,昨儿听说你要来,可算是美美地睡了一觉,这一时还没起身,叫她多睡一会儿。”
“夜里不睡白日不醒的,莫不是夜么虎儿转世?”江步寰琢磨着,倒惹来太娘娘的噗嗤一笑,他站起身,出了正殿,往廊下走了几步,冲着后殿就喊了一声,“江乘月,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他这一声倒是有用,没一时,从后殿的暖阁里探出一张小脑袋,揉着眼睛仔细看,待看清楚了之后,那张小团脸儿就生动起来,一颗炮弹似的打暖阁里冲出,险些跑的鞋都掉了,直奔江步寰来。
江步寰笑着迎她,见她还穿着寝衣丝发不梳,趿拉着绣鞋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哥,你给我带什么了?”
“你什么没有?还叫哥哥带?”江步寰这会儿的心绪才真正的好起来,逗了妹妹一句,“脸没洗头没梳的就冲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