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神武门前的古朴马车之上,大理来的郡主娘娘段柔蓝由窗隙里探看出去,稠密的雨丝里,巍峨的宫阙巨大深寂,厚重的宫门慢慢关闭,隔绝开与世界的联系。
杨宝严为郡主披上了软毯,温声道:“……回吧,这雨下个不歇,郡主仔细受凉。”
帝京城不比滇南四季温暖如春,郡主脑部有旧疾,是万万不能受凉的。
段柔蓝嗯了一声,将肩背上的软毯裹紧,叹了一息。
“从前日思夜想的,就想从这四方城里逃出来,去洱海边儿的花丛里,好好的打个滚儿。可如今我却想回去了,可见人都是得陇望蜀,永远贪心。”
马车慢慢地驶动起来,杨宝严动了动嘴,到底还是将心里的话咽下去,不想再惹她哭。
“方才那个是公主的鸾车吧,下着雨,这是往哪儿去啊?”
段柔蓝想着同女儿的第一次见面,自己竟然打劫了她,这缘分也是妙不可言,只是到底还是遗憾,那时候,若是能坐下来,同她聊聊天,那就好了。
她笑了笑,又掀帘儿看了一眼。
“远远儿跟着公主的鸾车,我只瞧瞧她的身影就高兴了。”
马车便遥遥地跟着,走过雨水冲刷着的寂静街道,再穿过市井街巷,一直跟到了东城一条胡同处。
公主的鸾车驶进了胡同,段柔蓝从窗隙里瞧着女儿纤细的身影被撑着伞的仆妇扶下来,迎进了府中。
她仔细辨认着那朱门大宅两旁挂着的灯笼,因被雨打的缘故,灯笼东摇西晃,哪里能看清楚上头的字。
好在驾车的护卫在车外禀报了:“巷子口写着灯帽胡同,门前写着靖国公府。”
段柔蓝哦了一声,想到昨夜江郎说的话:“……靖国公夫人白清梧,雪兔很喜欢她。”
想到这儿,她心里涌起了酸涩之情,眼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杨宝严便来哄她,“嘴里说着,看着公主的身影也高兴,看了又要掉金豆子。”
“奶娘,我是高兴。我一走十三年,雪兔那时候还是奶娃娃,她阿爹再好,也抵不过没娘的苦。这位靖国公府的白夫人能尝尝进宫陪她,我的心里才好受些。”
杨宝严拍拍郡主的手,“……且不说这个,云遮也在小公主的身边儿陪着呢。您也别太过伤心,若是又牵动了伤处,可怎么好。”
段柔蓝点点头,倚靠在马车的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把车停到僻静处,我在这儿守她一会儿,即便不能同她说上话,心里也安宁。”
镇南王府的护卫们应下了,依旧藏的远远的,只将马车停在了靖国公府的后墙僻静处。
这一头段柔蓝雨中苦等,那一厢靖国公府跪迎镇国公主,乘月叫他们快起身,到了正厅才奇怪地看向打头的二夫人纪氏。
“纪夫人,怎么不见白娘娘?”
她也没在迎驾的人群里瞧见顾景星,只是不能直白问起,这便只在正厅椅上坐下,轻问起白清梧来。
纪夫人是位内敛秀美的女子,只恭敬应声道:“回殿下的话,世子辞了步军司的职位,今晨往丰台的校场去了,因会在那里住上三月,国夫人便同二老爷一同去送他了。”
乘月闻言,眼神便几分无措。
昨夜分明他还在帝京戍守,今晨怎么就忽然辞了差使,去什么校场了,还要住上三月?
分明就是避着她吧?
怪道今早上爹爹说什么要她多见识见识,换个人喜欢……莫不是早知道他要走。
纪夫人向上揣摩着公主的神情,心里也有几分忐忑。
“卯时一刻出发的,算着时辰也该回来了,殿下不若小坐一时……”
乘月垂下了眼睫,几近于无声地叹了一息,再抬起眼时,唇边便显出了一个清浅的小笑涡。
“是我来的不巧。也亏好没有提前叫人通传,不然耽搁了顾世子的行程,那也不好。”
她笑着再问纪夫人,“我是来取我从前落在这儿的小物件儿,不知道白娘娘可安排过你了?”
纪夫人倒不是很清楚,想了想,叫人去唤在书房读书的二公子顾悬弓与三公子顾云汉来。
“想来二公子应该能知晓,公主请稍候。”
等待顾悬弓与顾云汉的时间很无聊,乘月来过靖国公府很多次,却从没有哪一次如眼下这般难熬。
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顾悬弓冒着雨来了,却不见顾云汉的身影,乘月就很奇怪,分明云汉同她是最亲近的。
“公主姐姐万安,大哥走前的确交待了,您的物件儿全在他的卧房里,已然整理好了,您是在这儿等一时……”
乘月心里有些小小的生气,难得打断了他的话,“我自己个儿过去拿。”
好像这一次来,靖国公府里同她相熟的一个都不在,纪夫人、顾悬弓虽待她恭敬谦卑,可到底是不熟的,显出了些许的局促疏离。
乘月今次来的心境又同从前不一样,敏感了许多,自然会多想,她维持着面上的风度,只招手叫护卫扛着大包来。
“我也有些物事要还给顾景星。”她向北院走去,只叫顾悬弓随着,“云汉呢?”
顾悬弓也觉得很奇怪,挠了挠头跟着公主走,“……方才还跟同我一起斗酒牌来着,听说您来了,就跑走了,这会儿还没见着人。”
顾悬弓随着公主姐姐往北院去,那一头顾景星的卧房里却急匆匆地跑出来一个黑小子,躲在屋子后头瑟瑟发抖。
“怎么办,怎么办,公主姐姐瞧见了该要生气了。”
一旁的小厮也跟着抖,“您也是好心办了坏事,横竖今儿也下着雨,您就当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