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随看出了那暗处里的蹊跷,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拱手询问接下来的去处。
“世子,您接下来是进城,还是回丰台校场。”
顾景星眸色沉沉,在暗影里分辨不出悲喜,听闻属下这般问,他只提过亲随手里的一盏行军灯,俯身垂首,照亮脚前每一寸泥地。
亲随不解,提脚跟上,只见世子缓步走着,污泥和着雨水在脚下微动,湿透了他的靴。
他沿着这一片曾经打斗过的地方走了很久,久到侍卫亲军的班值们都停止了翻找,在一旁坐下休憩。
雨势渐渐转密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一片泥污里露了一角尖尖出来,俯下身去拿,许飞琼披帛翩然,飘飘欲仙地显现在他的手边。
仙女的面庞上染了泥污,他仔细为她拭去,接着才站起身,走至侍卫亲军司的一位班值面前,递给了他。
“找到了。”
众班值们早就注意到前步帅在寻物,却不知他寻的竟也是这张列仙酒牌,此时这位班值站起身,接过了许飞琼,道了一声谢。
“劳烦世子。”
顾景星微微颔首,转身将行军灯换给了亲随,再翻身上马。
亲随连忙跟着上马,只在他身边不解一问:“您不进城了么?公主受了这么重的伤……”
顾景星额心有细微的蹙起,旋即却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向来寡言,一句不必了已然道尽所有,亲随了然于心,回想起暮降时分,公主在安贞门外遇袭的消息传过来,世子一刻都不曾停歇,纵马便往安贞门外来。
可到了之后,却似乎又退却了。
莫不是因了钺戎王世子的那一番话?
亲随不得而知,只跟随着顾景星再行了一个时辰回了丰台校场,甫一入临时暂住的院落,溪行便来侍候世子洗漱用餐。
世子备考武举春闱,明日开始便要在丰台校场真刀真枪操练,餐点便是一些肉食,顾景星心绪本就晦暗,难免没有胃口。
溪行小心翼翼地说起夫人临行前的交待,劝世子多吃些。
“……夫人说了,您看上去还是太过清瘦,操练辛苦,还是要多用些。国公爷过了年一准回来,您气色好,国公爷瞧了也高兴。”
提到了靖国公,顾景星不免有些疑虑,思忖一时,问起身边亲随邓淮舟,兵部的动向。
邓淮舟将近些时日得来的消息,在脑中统筹一番,有条不紊地说道:“自庆州大捷之后,莽古哈被打的龟缩不敢进,兵部集议后上奏,欲集结东西中三路护国军共十五万人,分三路进攻莽古哈,此事已集议部署整整一个月,听闻陛下也已下了旨意,预计九月二十八便会出征。”
溪行在一旁叹了口气,倘或真的要进攻莽古哈,那国公爷过年时,就一定回不来了。
不过,只要平安就好。
顾景星额心蹙了一道深谷,缓缓道:“中路军统帅镇北侯苏锲重伤未愈,暂由威远将军暂摄军务,莽古哈虽失去了一个大太子,黑鹰部也受到了重创,可莽古哈丞相哈木帖尚有十余万人据守土剌河,莽古哈山西王花赤卓力手中还有七万的兵力,倘或真的攻北,恐怕这一仗会打得十分艰难。”
他说完,愈发觉得此仗凶险,这便站起身,命溪行奉上笔墨,回到桌案前提笔写信。
他这五年来,在护国军东路军中统领先锋营,同莽古哈人拉锯似的冲突对战无数次,近年来大梁才占得上风,夺回四城,然而莽古哈人曾经一统中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如今被赶在北境线以外,依旧以重兵盘踞占领着许多城池,贸然大举进攻,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
他往北境去信,便是想征询父亲的意见,再做自己前程的打算。
倘或真要大举进攻,那他便会去北境,依旧为父亲打先锋。
这一夜,顾景星了却了儿女情长,一心对着沙盘演练,到了第二日的傍晚,皇宫中,皇帝在军机处听取了军务之后,手指按上了太阳穴,眉眼间难免露出了疲累之色。
阮升觑着陛下的神情,适时地将丽正门金店的境况上奏给陛下。
“娘娘她如今的情形不大好……”
皇帝闻言抬起了头,眉头紧锁,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午间,探子还在报她苏醒了,如何这一时却又不好了?”
“回陛下,昨夜娘娘肩头的箭枝剜出来后,杨院判当即为娘娘彻底清理创口,用药液清洗,再以烧红的铁器为娘娘烙了伤口,娘娘彼时的情况尚好,还能饮一些水,只是到了半下午的时候突然发起了高热,昏迷至此时还未醒。”
皇帝眼前一黑,后颈沁出了一层冷汗,他无意识地站起身,说话的声音带了些微颤。
“她不是有什么滇南秘药、救命仙丹,如何还能高热不醒?”
“陛下,娘娘不是仙人,秘药也不是仙丹,铁器入肩得破伤风的几率您也清楚……”阮升跪地讷讷,面上的神情诚惶诚恐。
皇帝大踏步迈出了龙案,这一时也不计较什么了,只往殿外去。
阮升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第一时间命车马司备车,他将将追到陛下身边,便听陛下忽的顿住了脚步,迟疑一时道:“叫公主也过去。”
阮升一愣,又试探问道:“那皇太子殿下那边?”
“先不必知会他,看情况。”皇帝镇静了一下,又往宫门前去。
阮升心跳加速,吩咐人的同时,心里难免惊惧:所谓的看情况,不就是看娘娘能不能熬过去,若是熬不过去,那便真的要告诉皇太子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