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没有了风声,只剩下寂静,只听嘎吱一下响,两侧木门重新打开。
冯唐通红着眼睛,到底憋住了怒吼,看也不看倒在沙地呻.吟的稽庾一眼,催动马匹,利落地跑到木门前。
冯唐翻身下马,只见马鞍之上铺着一大块柔软的彩布,印有山河大川的花纹,更是把马镫遮掩在里头,远远望去,像是一层华而不实,高高低低的装饰。立即有人牵走马匹,将梁王殿下的暗箱操作贯彻到底,梁王身边的近侍还没离开呢。
凭借太后令牌,他到哪里都畅通无阻!
冯唐毫不在意手上的伤,见自己的马儿被拉走,激动地呼出一口气,心中大石落了地。他恍然想起什么,手指轻巧地一拨,弓弦嵌着的机关匣就这么滚进他的怀里,再看不出半点痕迹。
冯唐转过身,一手握着弓,重新回到了演武场的正中央。
高台之上,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拨人。将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站得安静如鸡,许久,樊哙喃喃道:“……胜了?”
他急切地说:“是冯唐胜了吧?俺没认错的话,他的马好看……”
刘越左望望右望望,发现失语者一大片,决定挺身而出。
他重重点头,奶音笃定:“是冯唐!”
像是打开狂喜的魔盒,下一瞬,上林苑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喊声:“胜!胜!胜!”
霎时君臣展颜,士气大振。
看似一件微不足道的比试,实则积攒了大汉对匈奴的太多仇恨,但他们亟需一个发泄口。谁能想冯唐一个刚选拔入军的材官,竟打碎了匈奴射雕者的不败声名,打破了必输的局面,还是被迫应下的战——
若不是亲眼见到奇迹的诞生,他们做梦也不敢想。
那四箭,痛快极了。此英杰无双也!
刘盈苍白的脸孔逐渐焕发出光彩,吕雉欣慰地连道几声好,刘越大大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亮晶晶的笑。
天知道冯唐射歪第一箭的时候,太后握着胖儿子的手都在抖。
刘越也紧张啊,心跳砰砰砰地加速,一会儿想机关匣是不是没用,一会儿想马儿是不是不习惯三件套,故而比平日脾气要大,等到尘埃落定,有什么在心底涌现,很陌生,却叫刘越觉得高兴。
虽然只是小小的反击,但赢了就是赢了,他的字典里没有胜之不武四个字!
与之相反,匈奴使臣呆若木鸡。
他们原先嘲笑汉人愚蠢——果真如二王子的老师所说,汉人老是注重强军之外的东西,还特意派出一个新兵羞辱,这只会越发激怒他们。特别是兰卜须,冷笑一声,好整以暇地准备看冯唐怎么断手断脚,谁知竟是这样的结局。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大匈奴的二王子,怎么会败给一个汉人新兵?!他们定是用了巫术!
眼睁睁看着四道血花飚上天空,兰卜须简直快要失去理智,腿脚发软,惊慌失措地喊:“救人,救人!大单于在上,你们竟敢伤——”
他硬生生憋住了话,因为数不尽的探究目光望来,带着微嘲。
九卿之一的典客“不经意”道:“是使臣亲口强调,输赢有命,不得怨怪对方,还向单于发了誓。”
丞相微微点头,淡笑道:“使臣若不信冯唐的出身履历,吾可调档给你。”
言下之意,便是冯唐乃货真价实的新兵蛋子,使臣要自己打自己的脸,在友邦的注视之下撒泼吗?
攻守双方仿佛调了个儿,兰卜须僵硬地回神,面颊一片火辣辣。
大单于最敬佩知礼的人。自从征服草原,他是真的向往汉礼,主动学起汉朝的文字,也越发在意起自己的名声,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譬如与上一任皇帝的协议,他举棋不定,不愿意主动撕毁;又譬如谁在他面前提起弑父,他能立马杀了那人。
大单于还厌恶臣属对他撒谎,更厌恶挑明输赢之后,死缠烂打不认输的软蛋。
这个横生枝节的意外,叫兰卜须罕见地六神无主了。
他不能在这里发难,一切等回到单于庭再说,大单于一定会怒得攻打汉朝……可同时,心底弥漫着恐惧,大单于寄予了他厚望,叫他瞒着二王子的身份,若大单于知道这事是二王子主动挑起,还输得惨烈,大单于会是什么态度?
而当下,汉朝到底有没有用巫术,他没时间深想。重要的是二王子,兰卜须满心满眼都被稽庾的伤势装满,连恐惧都暂且挪后,哪里还有心思和他们掰扯,喘着粗气就要离开,那厢,已有数名医者将稽庾抬起,秉承人道主义的念头送往太医署。
他们牢记上官的嘱咐,要把这名射雕者的伤弄得更重,勉强能保住性命就好了。
兰卜须尚未反应过来,使团里的其他人快要晕过去了,用匈奴话大叫:“二……我们的随侍,自有天神医治,并不劳烦大汉的医署……”
话说到这个地步,吕雉轻轻挑眉,使了个眼神,命令层层传达下去,医者只能遗憾地把稽庾还给他们。
碍眼的匈奴人很快消失不见,不知是谁,缓缓呼出一口气。
“被冯材官打败的蛮夷,身份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