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尚从汴京城中匆匆赶来,薛绍彭从京兆府寄来火漆封口的急信,都是在说同一件事:
有人在暗中查明远。
查他的底细,查他巨额财产的来源。
明远一时竟觉得有些滑稽,他站在长亭中又看了一遍薛绍彭的信,一时竟十分想笑。
他很想大笑三声:终于来啦!
你们终于想起来要怀疑我啦!
他刚到这个时空时,还是个一穷二白,靠一枚铜钱起家的少年,现在成为家赀亿万的巨富,若是世上完全没人怀疑,这世道似乎也有哪里不对头。
从穿越到现在,他只经历过一次对他资产来源的怀疑,就是上次来自唐坰的弹劾。但是当时他的总资产数目还不算大,且唐坰只是风闻奏事,连他的财产是否曾在开封府登记都没有去查证。
结果当然不了了之。
但是这一次,查他的人显然非常仔细,不仅是他这里、杭州府,还有京兆府。据薛绍彭说,京兆府那里,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问过了,将明远何时买房,何时搬来,搬来之前之后是什么情形都问了个遍。
明远倒是不认为明家的那些亲戚那里会露出什么马脚——他有明巡在这里,不断地帮着渲染明远这两年在京中的“成就”,还有四叔明高智听说最近刚回京兆府。在明家几位叔叔心中,只会觉得是他们父子真有本事。
另外就是“渣爹”明高义本人也应知道一部分“真相”。
只不过明高义神龙见首不见尾,连他这个亲儿子都见不上一面,官府要能找到也很不容易。
但这件事,归根结底,是试验方的安排是否周密。
如果试验方将一切安排妥当,明远就不需费神;反之,明远可能还会有不小的麻烦。
因此明远需要一定时间“独处”,就是在通过1127和试验方沟通,要求试验方出面,妥善摆平此事。
此刻他从长亭中走出来,脸上全无忧色,相反,是一副自如神色,笑着对史尚道:“多谢你为我留心。这些小事虽然难不倒我,但若是能事先做到有备无患,自然是最好的。”
史尚见惯了明远这样万事不萦于怀的做派,一时间也心中大喜,连连点头。
*
然而好景不长,种建中等一行人告别之后第五天,唐坰敲起登闻鼓,状告明远。
《汴梁日报》的总编辑满面忧色地来找明远:“明官人,这报道……该见报吗?”
报纸报道自家东家被人状告,这事情有点棘手……
“当然要见报!”
明远自然而然地将手中新出的一期“蹴鞠专刊”折叠起来,道:
“不能因为我是你们的东家,就把这件事压下来不报道。”
“毕竟你们已有竞争者,如果在这事情上装聋作哑,以后《汴梁日报》的信誉就会打折扣。”
如今汴京城中,已经不再是《汴梁日报》一家独大,而是同时出现了三四家报纸。甚至《洛阳日报》和《扬州日报》在京中也有些销路,只不过会有一两天时滞。
为了自家竞争力着想,明远打算好好利用一下这次的“流量密码”,便批准《汴梁日报》全方位无死角地报道这个案子,甚至还约好了,这次庭审之后,明远会接受《汴梁日报》的独家专访,透露一点儿他的“致富秘籍”。
这些“预热”报道刊发出去之后,《汴梁日报》的刊行量剧增。
明远:钱,和富贵人家的辛秘……这两样果然是“流量密码”啊!
明远这边轰轰烈烈地在造势,官家赵顼却十分无奈。
上一次唐坰“风闻奏事”,好歹还是去的开封府,由开封府尹陈绎在内堂问话就够了。
谁知这次,唐坰竟然直接去敲了登闻鼓,告起了御状——因为,明远已经不再是个普通小民,他已经是个官儿了。
可是,话说回来,官告官,这事儿很简单啊!唐坰是御史,要告明远,写一封弹章便是,最多牵扯进御史台,又何必像现在这样,敲登闻鼓,弄得满城风雨?
最终赵顼无奈之下,还是将这案子交给开封府尹陈绎,着他“酌情”审理。
陈绎一看唐坰的诉状,吓得赶紧将状纸合拢:这回不是明远的资产来源不明了——这回唐坰告的是明远“不孝”,乃是人伦大罪。
这罪名若是坐实了,连一力推荐明远入朝为官的王安石王雱父子,可能都会被连累个“识人不明”的罪名。
陈绎深感着案子棘手:毕竟世人都知道明远有钱——可现在唐坰的策略是:我不告你钱多,我告你不孝,你钱越多,这不孝的罪名就越重!
想到这里,陈绎就已经不太看好此案的前景,觉得明远这一次可能终于要在唐坰手下翻船。
但既然官家有旨意,陈绎便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地断案——
开封府堂上,当场招来了不少籍贯为京兆府,常居长安城,但在这一两年间才因为各种理由到汴京来的人。
这些人身份不同、职业不同,家财丰俭,也各有不同。但只要他们听说过明远,那回答便是一致的:“明小郎君啊!那是全城出了名的孝顺。”
“明家娘子双眼视物不便,小郎君便专门改建了一座院子让她居住,在院子里修了盲道,能够让母亲自由进出,侍弄花草,颐养天年。”
“不止明家的院子,明小郎君为了给母亲祈福,还在一整座坊市中建了盲道供盲人使用呢!”
陈绎听了这些供词,心想:这叫不孝顺?
那天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孝顺的人了。
但又问了问,陈绎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又查了一遍案卷,见他所虑的,唐坰在诉状上也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