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蔡京提起辽国,明远这时才想起,早先蔡京是出使辽国去了的。
“我师兄呢?”
明远赶紧清清嗓子开口询问。
他问的不是种建中,而是那个年纪大得可以做他父亲的吕大忠。吕大忠是此次出使的正使。
“自然是回京去了!”
蔡京答得得意洋洋。
“这还要多亏你建的快递行。我先写了封急信送回京问元度,元度将你的去向告诉了我,也顺便告诉了那位……的去向。我这才做的决断,马上与吕大忠告别,由他进京面圣,而我快马直接赶到你这里……”
明远没好气地补充:“由你赶到京兆府,然后得知我去了别处,就冒充元泽兄的笔迹给我写信,把我骗回这里来?”
至此明远已经全都明白了。
蔡京在收到辽国方面开出的条件之后,立即给汴京城中的弟弟蔡卞写信,打听明远的动向,随后当机立断,直接赶到京兆府——如果要再回一趟汴京城,那可就误事了。
“远之,”
蔡京声音清和而温柔,一如当年在汴京初见明远时那样。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见你。”
明远当然知道——萧扬,辽国太子耶律浚,解开一切的“钥匙”,现在就在他手里。
可是明远心里正愤怒着,他愤怒蔡京的不诚实,也愤怒着蔡京试图操控别人的人生,试图达到自己的目的。
“远之,”蔡京又低头呷了一口清茶,才慢条斯理地重新开口回答,“我想要送他回去,而你要将他留在宋境……你我,不都在做一样的事吗?”
这番话让明远片刻间冷静了些。
他突然意识到:蔡京既然敢一个人来,吕大忠那里,他恐怕就已经留了后手。
窝藏敌国太子乃是大罪,如果蔡京将这事实揭露出去,种建中、苏轼、沈括、王雱……与明远走得近的友人们恐怕都会受到牵连,无论他们是否事先知道萧扬的真实身份。
所以当务之急是把蔡京先稳住。
于是明远也坐下来,将身体窝进那张舒服的交椅,双手捧着茶盏,闲闲地说:“既然如此,元长,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我记得你是和吕师兄出使辽国,你们此去,见到了辽国皇帝吗?”
“当然见到了。”
蔡京说起来竟还颇为得意。
“我们刚刚抵达辽国上京时,辽人对我们爱答不理,竟然将我们与西夏、高丽这等小国安排在一处。你那位吕师兄,虽然勇于据理力争,可是他的据理力争却没什么用处。”
明远听蔡京口气里的嘲讽意味够强,他虽然很不喜欢,但还是勉强让自己保持镇定,笑着反问:“哦,那是元长兄想出了好办法?”
“是呀——”
蔡京笑道:“远之你若在我的位置上,想必会是同样的做法。”
明远:若是我,就会直接去求见那位“魏王”耶律乙辛。
“我直接去求见了魏王耶律乙辛,向他赠送了一枚金壳的怀表。”
明远:……怎么这件礼品听着有点耳熟?
他似乎哪年年节时在杭州,送过蔡京一枚金壳怀表的。
蔡京却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笑道:“耶律乙辛便私下向我透露了我刚才说的那件事——只要宋人能帮助辽国,迎回辽国太子,他便能做主,以燕云十六州相酬。”
燕云十六州在后晋时由“儿皇帝”石敬瑭献于辽国,后来北宋开国,历代国君均有志于收回燕云十六州,但无一能成功。如今,耶律乙辛一介权臣,竟然有胆量代辽主承诺:如果送归太子,便以燕云十六州相酬。
明远想:这对大宋天子而言,可是巨大的诱惑。
“很快,我们就见到了辽主的面。”
“辽主已经病入膏肓,我们入觐的时候,辽主躺在病榻上,气色非常之差,以京的见识,此人应是苟延残喘,时日无多了。”
“那魏王耶律乙辛也不避忌,让我们上前拜见辽主。吕正使便与我一起上前。当时我们商量好的,吕正使应付耶律乙辛和那些礼官,我负责观察辽主的情况。”
“于是,我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辽主身上。”
“我留意到他病得虽重,双眼却是睁大的,直勾勾地望着辽主金帐的帐顶,口中不断地叫着:‘观音、观音……’”
“远之,你也应知辽主缠绵病榻之际,心里惦记的究竟是哪位吧!”
明远无言,心里涌起“红颜薄命”的叹息。
辽主耶律洪基思念的,竟然是太子耶律浚的生母,他的结发妻子萧观音?
但是他心念一动,觉得这事透着有点不正常。
首先,耶律洪基既然病重,还照样召四方使臣去上京觐见,这事本来就透着有点奇怪,不仅如此,耶律乙辛竟然还让人到辽主卧榻旁探视,甚至让人听清辽主口中的“胡言乱语”?
这会是在故意摆姿态给耶律浚看的吗?
想到这里,明远当即反驳:“元长,你是说,如今辽国是魏王掌权,但魏王却把你领至辽主榻前,让你们看到辽主对辽国太子的思念,甚至还许以归还燕云十六州……太子是魏王的心腹大患,他却还要你们将太子送归辽国……这事,不对头啊!”
“这也是他的机会!”
蔡京斩钉截铁地说。
“如今辽主没有亲生儿子在身边,耶律浚只要一天不回辽国,就还是辽国合法的太子。耶律乙辛就算想要另立傀儡,旁人也无法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