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二
崔宁没见过小姑娘流泪。
她总是笑着的。
受了委屈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和那两条小蛇对话,嘟着嘴巴气鼓鼓的模样也是可爱活泼的。
对面这个满脸泪痕伤心得泣不成声的女孩,让他心疼的像被谁攥住了。
他连呼吸都浅了,站在那一动都不敢动。
侯爷一剑刺来的时候,他甚至没觉出疼。
肉体上的痛,又岂能和那快要被她哭碎的心痛相较?
他离开了侯府。
侯爷话没说明,可暗自里给他指了明路。
他从来不敢肖想的事情,在心思被揭穿后,反而有了转机。
他拼命的表现着,努力的向上爬。
他想做个可以配得上她、值得她托付的男人。
他不想她因自己的懦弱无能而成为笑柄。
她竟然是心里有他的。
他又岂能辜负了她的倾慕。
战乱爆发前,两人最后一次的会面十分惨淡。
当场被二太太的人抓个先形,小姑娘又为他受了不少委屈。
侯爷脸色黑沉,对他想必也是失望的吧?
他心内打定主意,总有一天,他要她能昂起头,光明正大的和他站在一块儿。
这场战事,是侯爷的机会,焉知又不是他的人生转机呢?
他被任命为左路先锋营将领,率兵马渡天险绕后突袭北域都城天瑶。
这是一条极难险的路。
出兵前,人人都签了生死状,要么赢,要么死。
再没有第三条可走。
侯爷问过他:“你当真想好了?”
他毕竟是侯爷身边最得力的干将,有多年的情分在,又担心他若死了妹妹会伤心吧?
可他怎能因怕死就不去搏?
她为他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和白眼,为了她,为了自己,为了他们的将来,他如何能退缩?
攀冰山,渡险滩,这原本是一条不可能的路。
若奇袭易成,朝中那些将领,又如何会丧命兵败?
他咬着牙匍匐在冰寒刺骨的陡峭岩石上,手臂上擦出来的血花黏在山壁上被冰冻住的时候,他几番神智涣散。
冥冥中,有个声音在他耳畔替他呐喊助威。
大声疾呼,要他快快醒来。
他眼前是白茫茫的望不到边际的绝望川岭。
身后是已经死去多半、被冻僵住的小部分亲兵。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支撑他挣破身上薄薄的冰层。
他咬牙摸出尖刀,狠狠地扎透冰面,用沙哑难听的吼声震得山间雪落。
他狠狠的拍打那些倒在半途的同伴,大声的呼喊他们的名字,他连拖带拽地将他们一个个地弄起来,带着这样一队无数次在鬼门关前徘徊的兵马,咬着牙挺过了这道险关。
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用障眼法制造了大部队越险来攻的假象,完全打乱了北军后防线部署。
几乎只用了瞬息功夫,这场煎熬了四个多月的战事就被完全逆转了结局。
嘉毅侯论功请赏,崔宁自是头一份。
当他养好伤势重回盛城,身份已不再是侯府领卫,抑或地方军吏。
三品龙骧将军,是嘉毅侯替他请来的封赏。
地方官员结伴出城相迎,人人喊他一声“崔将军”。
他拒了宴请款待,在军营里暂歇了一夜。
第二日,带了满满几车的聘礼,与官媒一道走进嘉毅侯府隔院。
怕自己进不了门,还专门请了安家族里的一个长辈太太做说合人。
这一切自然是在侯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狐假虎威而得来的助力。
他心中惴惴不安,在外院厅中来回踱着步子。
他怕自己连向二太太表忠心的机会都没有。
怕时隔小半年,那姑娘会否已经清醒了,不再对他倾心?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六神无主患得患失是这种心情。
安锦杰被迫在座旁陪着他。
两人过去有些恩怨,说起话来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如今安锦杰被安排在军中做个小亲兵,几个月后就要随侯爷上京,他一脸的郁闷,半点笑模样都没有。
崔宁知道,安锦杰肯来见他,也是碍着侯爷的威压。
依着安锦杰的性子,当面挤兑他几句,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都算轻的了。
崔宁心跳如鼓,在忐忑不安的情绪中得到了后院传来的回复。
“崔将军,太太请您进去。”
崔宁以为自己会大喜过望,可他脚步凝滞,头上都渗出汗来。
他会听到什么?
是斥骂,还是奚落?
二太太自来看他不起,碍于侯爷情面不得不给他个陈情的机会,然后随意择个借口拒了婚事?
他百般猜疑,缓缓行至二太太院前。
屋里静的可怕,崔宁第一次觉得,他怕什么人。
他怕安二太太,无比的恐惧着。
那是能决定他心上人生死,能左右他们这对苦命鸳鸯一辈子幸福的人啊。
崔宁不敢四处乱看。
他垂头拜倒在地,口称“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