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然还没到夜晚,但余闲同样沉入了梦中。
梦里起初是小时候的她,小短腿爬上熟悉的老楼梯,踮着脚打开自家的门。
门咔嚓一下开了,朦胧的晨光飘荡着照射而来。
门边摆放整齐的鸭嘴毛绒拖鞋,嘎嘎叫着咬上来,小余闲被吓了一跳,往前跑,又被置物柜上掉下来张大嘴的手办吓了一跳。
小孩眼里带泪,她小时候是个娇气的小哭包。
可后面毛绒拖鞋又蹦着追了上来,可以说是前有狼后有虎,小余闲只能闭着眼冲过去,进入客厅。
碗、筷、勺子、叉子在桌子上跳舞,然后排着队跳下来,摔个脆响,瓷片飞溅。有余医生喜欢的简单素雅款、也有余闲喜欢的咸鱼套装。梦中的小孩无法分辨,因为那是她长大后的新属性。
目光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小孩一头扎进有阳光晒着的沙发,把自己裹进柔软的毯子里。
“别过来!看不见我,不要靠近我——”
电视突然自己打开,疾驰的车子碾碎了电视屏幕,像是要朝小余闲身上碾过来。
身体并不痛苦,那是一把钝刀子,隔着时空和梦境,扎进心里,割开虚假愈合的痂,露出真实的血淋淋的伤口。
被车辆碾压的并不是余闲,而是她的妈妈,余朝阳,一名很好的医生。梦中的小余闲明白过来,一下长大,回到结束葬礼的那一天。
她站在光影交错处,仰望着那张被白菊包围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笑着,仿佛还是那天耐心叮嘱她的模样。
一个人,怎么能做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那么温柔呢?好像她不会对那夺取她生命的醉鬼有怨憎、不平、愤恨,也不会有对生命的惋惜、遗憾。明明她那么年轻,明明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妈妈不是要离开你,只是要去一个新世界。”
“答应我,以后一个人,也要、也要好好生活。”
看着照片的余闲很自责,愧疚和痛苦同时吞噬她。
她答应了妈妈好好生活,可是太痛苦了,她做不到。
她甚至不敢回到住了二十多年的家,她害怕看到每一个熟悉的物件。
门口的鞋柜,里面满是是她跟妈妈为彼此挑的鞋;玄关处的新潮手办,是妈妈为她将在家附近工作庆祝特意买的;柔软的沙发和毯子、曾温柔容纳她们窝在沙发上挨在一起看老电视……
她们两个人,相伴二十多年,早就把彼此活进了生命里。
余闲找好了工作,刚刚计划好未来要怎么给余医生增添一份快乐,她畅想着幸福的开始,可意外给了她致命一击,带走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人的心都被掏空了,感知不到快乐,怎么还能好好生活呢?
“对不起。”
“妈妈、对不起……”
歉意的话从女孩唇间轻声溢出,伴随着她滚烫的热泪。
肩头有湿意,衣服粘在皮肤上,而温热的泪水似乎在往更里面渗入。
抱着人走在路上的白衬衣丧尸肩膀耸动了一下,运用冰系异能,把那些湿乎乎的水珠变成冰珠子,从他和女孩之间滚落下去。
虽然又有一点声音,但不会吵得他头疼,白衬衣丧尸对于现状还是满意的。
他不知道伤心,更不知道眼泪的意义。
但好像并不讨厌那些黏糊糊的水珠,不然也不会没在感知到的第一时间让那些水珠蒸发、或是变成冰珠。他可是一只雨也不淋、每天水洗自己的奇怪丧尸。
白衬衣丧尸走得很快,他更愿意在一栋栋楼的楼顶跳跃穿梭,自动生产散热的风。
他前行的方向好像没有规律,但将这片国度缩小看,所有丧尸都在形成一个包围圈往前走,像是有目的的朝圣,又像是在集体躲避着什么。
离开小县城后,是串连乡野的马路。
白衬衣丧尸喜欢避开那些会乱叫的人群走,他不喜欢吵闹,所以基本上没人知道他们从身边不远处走过。偶尔也会例外地惊吓到一些人,引起一阵小慌乱,但这种情况很少。
走了不知道多久,瞥见路过的人群又在进食,白衬衣多看了两眼。
他抱着怀里热乎乎的人,走到一块挨着马路的水泥平地。
平地面积很宽,中间立着披了塑料衣、戴着帽子的稻草人,几只丧尸鸟毫不畏惧衣衫破烂的稻草人,嚣张地啄着地上的腐尸。
随着白衬衣丧尸走近,几只丧尸鸟兴奋地朝他飞扑过来。
新鲜的血肉自是更香,丧尸群是不介意同食的,你一口我一口,一起啃更香。可它们万万没想到,同类不太正常。
腐尸手里的锄头飞起,一只一个当头暴锄,止住丧尸鸟难听的叫声。
白衬衣丧尸挑了块干净地方,铺出一层冰坐下。
余闲的腿也落到了冰上,初触冰层的凉意舒适,她意识不醒地轻哼了声。
白衬衣丧尸看着她,伸手推动、摇她:“嗬嗬。”
这回轮到余闲不作回应。
继续摇。
依然没反应。
“嗬、嗬嗬!”白衬衣丧尸皱起眉,叫声急躁起来。
可怀中女孩只缩起了被冻的脚,“盘踞”在白衬衣丧尸身上。
怎么叫都没有回应,白衬衣丧尸看向他们带上的水和小面包。
他从塑料袋里,按照顺序拿出水,可是手上力气太大,瓶子直接扭碎……
水哗啦喷出来,没落到人身上就原地蒸发。
白衬衣丧尸看了看水瓶残尸,丢出去。
唰——砰。
丢完水瓶,他又拿出小包装的小面包,弹出收起的指甲,在包装上方划开,然后再缩回指甲,捏起里面已经两半的小面包喂到余闲嘴边。
意识如同昏迷的女孩自然不会回应,于是嘴被捏开,塞进食物。
可是她不会咀嚼。
白衬衣丧尸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明白一路上的极度安静也是不对劲的。
一种新的情绪袭击了他,毫无动静的胸膛好像被什么重重锤了一下,冰封破碎,一种闷闷不安的情绪将他包围,呼吸焦躁地变乱。
白衬衣丧尸开始坐立不安,他感觉怀中小家伙身上太热了,于是想往她怀里塞块冰,可又想起她刚刚蜷缩起来的脚,拿着一块冰茫然无措,迟疑过后才丢开。
随着胸口跳动,不属于丧尸的情绪升起,他的头也针扎似的疼起来。这种程度的头疼对他来说不是第一回了,自从半个月前吞掉冰系丧尸的晶核就开始频繁出现。
也是那之后,一直不亲近同类的他,潜意识生出靠近这些奇怪人群、又想远离的矛盾欲望。
这期间他有尝试接触其他人,但很显然,回应他的不是惊惶逃蹿,就是武器反击,态度绝对和友好挂不上一丝干系。
他抱着这个才是特别的。
头疼持续着,他摇晃了一下头,抱着怀中人站起身,力道下意识比之前更紧一点,继续往前走。
这回他率直地沿着马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