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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时候金船香知子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闭着眼睛,安静得如睡着了一般。一推门就看到这一幕直接吓了我一跳,我把公文包往旁边一抛,这个动作熟练得让我觉得有些诡异地幻视到了其他人,似乎所有回到家见到她疑似装死的动作的人都会这样。
不得不承认以她往常的“不良记录”来说,我的脑海不免第一时间闪过各种可怕的可能性,就在我脸色苍白地准备试探金船香知子的鼻息的时候,她突然睁眼,缓缓偏头,让我想起恍然振翅的蝴蝶。
我屏住呼吸,看着她逐渐回神的冷翠色瞳孔,隐秘蝴蝶的粼粉窸窸窣窣地落下,血管里的血液流淌的脉路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她的视线越过我,锁定在我放在一边的菠萝派礼盒,这是古矢凉太临走前一定要赠送给我的伴手礼,含笑收下的时候我只想着怎么让他不那么惹眼地离开公司,现在吸引了眼前少女的注意力却让我脊背生汗、恍惚地想起来某种意义上她也是一只菠萝。
十几秒内我脑内构思过一千个辩解的语句,尝试解释为什么会把她做成派的同类带回来,甚至恨不得现在有什么异能能够直接搅碎算了,但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坐起来,冷静地问我今天为什么回来晚了,看起来很生气。
很难说今天才是跟三百岁菠萝同居的第二天,她是如何判断我的下班时间的,但跟那个莫名其妙的导演聊天确实让我的原本计划回来的拖延了不少,我莫名地心虚,看着她小小地一团抱膝坐在地上看着我的冷冷表情,甚至生出了愧疚感来。
“一直在这里等我吗?香知子……”
“没有,”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回复道:“我只是太无聊了,躺在地上会节省我的菠萝能量。”
不知为何,对她回答升起失落感觉的同时,我的心中又隐秘地升起了对于自己不在家时,她不会轻易寻死的庆幸。我稍稍地松了一口气,无奈地道:“先坐起来吧?地上凉。”
看着她撑着光滑的瓷砖地板站起来的动作,我开始想如果她真的很喜欢躺在地上的话,也可以去联系家具商定制客厅里的地毯。但是晴天的话还可以在地上趴一趴,下雨天回潮这样做绝对是会感冒的。
就在我转身捡起被扔到一旁的公文包的时候,金船香知子把放在旁边的菠萝派礼盒抱在怀里面,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开始拆了起来。
“……”我沉默了几秒,看着她把包装整齐地叠好放在旁边,然后拿出菠萝派小口小口地吃掉,开始反省自己几分钟前的担忧是否是一种子虚乌有,或者说又应该感叹:就算都是“菠萝”、但本质上香知子菠萝和菠萝派还是不同的。
吃掉了一个菠萝派,她从那堆包装里捡出一个小卡片,我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这位长到这么大还没有接触智能手机的菠萝,还不知道她被拍下的那张照片已经跟随着卡片上的名字一起上了人类推文的热度趋势,她把卡片来回翻转了一下,抬头看向我,似乎是疑问,又像是在等我解释。
我被那双不带任何感情、但无需言语便能够诡异地接收到讯息的双眸盯得脊背发凉,甚至没想起来眼前无需泡盐水的未成熟菠萝的真正“苦涩饲主”是我自己。
我勉强露出温柔的笑意,强制性地轻描淡写,说是公司里的推销人员总是喜欢在这种礼盒里面做这些小把戏之类的话。
说不好我内心抵制的感觉是从何而来,我的理智告诉我要尊重金船香知子的主观意志,但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感性又告诉我这样做一定会惹出无穷无尽的麻烦,我会朝着更深的深渊沉沦。
最后我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移开视线,想着要不然晚饭的时候再说也行,尝试组织语言,问她晚上想吃点什么,一个人的话从来不考虑这些,两个人的话其中一方总是忍不住照顾另一个吧。
她低下头去,从卡片的缝隙里抽出一张叠得规整而隐秘的纸张,展开来的被折叠纸张一直垂到她的膝盖,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彰示着做这些小动作的投递者的近乎疯狂而卑鄙的意图。
我逐渐缓和的面色一瞬间阴沉下去,刚想开口的美食话题哽在喉中不上不下,我甚至觉得亚撒西的我现在可以破戒杀生,消除这个世界上、不、至少这个区域所有的菠萝派。
她不在意地一边吃菠萝派一边看纸条,我沉默,尝试说点什么,因为她坐在那里不理我的样子让我觉得我像个透明人。
但转念一想我们本来也都不是很熟,她本身不是话多的人,我则喜欢自作多情、纤细地解析他人情感,这种性格总会让我有那么一点点难过,针对我在乎的人,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们。
于是我跟我自己说那是人家的事情,人家不开口问你贴上去的样子不会多么得体的,这个世界里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也大概是疏离的社交距离才是最好的相处模式,所以我的朋友也没什么。
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到厨房去倒了一杯水,不知何时,香知子已经读完了,拿着一个菠萝派站在厨房的门关,静静地看着我。
她的身影在背光的门关有着不清晰的重影,我难以看清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