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模仿古人的象形字,你不是说手和眼没带月字旁,是因为先辈根据人的形态模仿出来的字?我这是举一反三,学习古人。”顾长逸捡起作业本放到床头柜上,然后凑到媳妇身边,“我是不是一个好学生?会发散思维的好学生?”
“你是个不要脸的学生。”穆冰莹将书放在一边,准备躺下去休息,却被顾长逸拦腰抱住,“拿书出来是不是要给我读?读啊,怎么睡觉了?”
穆冰莹被他抱着,躺不下去,推了推他的胸膛,“不读了,早点休息。”
“刚洗完澡,浑身燥热,你读一篇书,正好我吹吹电风扇,读完差不多就能睡了。”
顾长逸将穆冰莹抱起来靠在床头,调整坐姿,让他坐在自己身上舒服一些,把旁边书拿了起来,“读啊,这是什么书,俄语?”
穆冰莹怔住,不动了,仰头看他,“你还认识俄语?
“知道这是俄语,不知道怎么读,我们前些年一直在跟苏联打仗,也等于是在跟俄语打交道。”顾长逸翻开书页,“读哪一篇?”
穆冰莹将书拿过来,“这是诗集,莱蒙托夫的原文诗集,只有几篇是被翻译过,我们小时候学英语,俄语我是自学的,尝试翻译过,但不知道翻译的对不对。”
“就读这篇好了。”顾长逸随手翻了一页,“那你是用俄语读?”
“自学能认识就不错了,口音都不知道对不对,读什么俄语。”就算他听不懂,穆莹莹也不想惹笑话,何况这是在军区大院,读的又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东西,还是警醒一些。
窗帘紧闭,天花板上的顶灯已经关掉,只留床头柜上两盏台灯的昏黄灯光照亮了房间。
顾长逸靠在床头,眼神盯着正捧着书本读书的穆冰莹,耳边传来她轻缓的声音:
“我们已经分离了....
但你的肖像,我还深深的保存在我的心中,
如同最好年华的淡淡的幻影,
它在愉悦着我的悲伤的心灵,
我又把自己交给了新的热情,
想要不再爱它了,但我不能,
正如同破落的殿堂——依然是庙。
一座被掀倒的圣像——依然是神。”
穆冰莹读完,抚摸着书本上的字,每一次读这首诗,都会被这几个字之下的感情深深震撼。
今晚除了这种被震撼的感觉,还少了以前的憧憬,多了当下的深思,她抬头看向顾长逸,正好对上他闪着柔光的眼睛,台灯的碎光在他眼睛里熠熠生辉,穆冰莹心里莫名柔软,“假设,我是说假设,假设我们分开了,会不会像这首诗里面一样,没有办法把自己交给新的热情,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没有办法投入下一段感情?还是说诗都是幻想,现实不可能像幻想一样?”
“人与人不一样,不能全一概而论。”顾长逸抱紧了怀中人,“他这首诗,我听了感觉其实就是在说现实,是在现实之上创造的幻想,很多人都会去尝试新的感情,但也有人不可能会去尝试,他不是无法接受新的热情,是根本不会去尝试,因为在他的心里,殿堂永远不可能破落,圣像也永远不可能会被掀倒,他们永远巍峨金灿,无人可以站在神的前面,即使是神的影子,也无人可以靠近一步。”
穆冰莹怔怔看着顾长逸,他此刻望着她的眼神温柔而坚定,惶惚间她好像看到了顾长逸张开双臂,用身体遮挡心中的庙宇殿堂,遮挡得严严实实,想要走进去的人,连一丝裂缝都找不着,没有任何契机方式可以走进他的殿堂。
那里的圣像巍巍屹立,没有一丝灰尘,光洁如镜,像是每天被人轻柔仔细擦拭,用心维护。
一缕温热沿着心口蔓延全身,因为顾长逸这段话,感受到他的真诚虔诚,感受到他真实的心灵,穆冰莹感觉自己就像一朵因温暖春风盛开的棉花,保护自己二十多年的坚硬外壳绽开,露出里面里外软绵的花芯,洁白无瑕。
她将自己投入他的怀抱,想把自己最柔软的心,没有任何人踏足过的心交给他。
顾长逸将穆冰莹紧紧抱起来,吻了吻她的唇,“你会怎么想?”
“我遇到的是你,我会和你刚才说的一样。”穆冰莹搂住他的脖颈,看着他的眼睛,“但是这个世上不是谁都会像你一样好,你是一个罕见的好丈夫,现实很多人结婚都是搭伙过日子,就算同样想着柴米油盐酱醋茶,有人想到的是烦恼困境,有人想到的是幸福美好,一百个人有一百种想法,如果遇不到你这样的人,遇不到灵魂相契的伴侣,我倒不希望这么执着,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这个权利不止一次。”
顾长逸眼里出现笑意,“你是不是想到了我妈?”
穆冰莹随他一起笑了,调整姿势趴在他的胸膛上,用食指轻轻摩梭他的下巴,“可以问吗?”
“想问什么都可以。”顾长逸将她的辫子绳解开,手指穿过她的黑发,“我爷爷当年是我外公的班长,在战场上爷爷替外公挡了一枪,据说爷爷当时身中三四枪后,把自己身体堵在洞口,挡住了敌军,为受困的整个班争取了生的希望,让他们顺利逃脱。”
穆冰莹身体下意识颤抖,因为想到他迟早也会上战场,但她没有说任何话,继续聆听着。
顾长逸却感觉到她一刹那的颤抖,揉着她的后颈,“爷爷去世后,我爸就成了遗腹子,奶奶听到爷爷牺牲消息受惊难产,落下了病根,我爸八岁那年就没了爹没了娘,被抱带到了外公家,由外婆抚养长大,一直是当着女婿,半个儿养的。”
穆冰莹轻声道:“原来爸妈是娃娃亲?在同一个家里长大,很多时候会是亲情多吧?”
“是,是亲情比较多,以前人不懂,觉得结婚就是两个人一起把日子过好,看对眼了就行,哪里还管有没有爱情,他们也算典型的父母包办婚姻。”
顾长逸叹了口气,“我妈喜欢读小说,写诗,看电影,从小就想着去留学,总幻想着自己能穿着婚纱嫁给一位绅士,再不然就是一位博学多才,能与她谈天说地的灵魂伴侣,我爸心里只有打仗,保卫人民,那时候战火就没停下来过,常年不着家,每次回来说不了两句就会吵架,误传消息后,赶上了斗地主,不允许小资做派,国情等于把我妈的梦想再次扼杀掉,家里又失去了顶梁柱,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能干强硬的人,一下子便倒下了。”
穆冰莹抱着他,“魏叔是爸的战友,他那个时候是为了照顾妈和你们,才和妈结婚的吗?他自己之前都没有结过婚,没有孩子吗?”
“结过,也是难产,大人没挺过去,生下来一个男孩也没有保住,后来他就一直没有结婚,过了大概好几年,直到除了我爸这个事。”顾长逸将她的头发绕在手指上,“军区的人都很照顾我妈,因为她是外公留下来唯一的孩子,不结婚照顾总归会传闲话,当时结婚的没结婚的都愿意娶我妈,最终觉得魏叔合适,因为他是真心实意喜欢我们几个孩子。”
“天意弄人。”穆冰莹总算知道了当年的事,“妈和魏叔似乎很合得来。”
“魏叔当年是留苏班的学生,去了苏联学习,没去留学是我妈一生的遗憾,再加上魏叔博学多才,全军区提到才华,魏叔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夫妻之间有崇拜,自然合得来。”
穆冰莹突然笑了,抬头看着他,“夫妻之间有崇拜,自然合得来,这句话很有道理。”
“当然了。”顾长逸用鼻子蹭了蹭她的鼻尖,“我就很崇拜你,所以我们很合得来。”
“崇拜我什么?”
“崇拜你识字多,教我认字啊。”
提到认字,穆冰莹眼前又浮现诸多画面,耳朵一红,赶忙从他身上翻下来,“睡觉了。”
顾长逸低沉笑了两声,将床尾的被子拖过来,关掉台灯,伸手把媳妇揽进怀里,从后面抱住她,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睡觉。”
穆冰莹闭着眼睛,缓缓勾起嘴角。
…
早上两人吃了早饭,蹭了公公的车,一起到了医院。
顾昌巍问:“今天只是检查?”
穆冰莹点了点头,“是的,爸。”
“不用担心,这是最好的医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顾长逸笑着安抚完儿媳妇,看向大儿子时,嘴角压了下来,“检查完之后,你到军区来一趟。”
“知道了。”
顾长逸回答完,打开车门,自己先下车,然后护着穆冰莹下来,冲里面的父亲摆了摆手,转身走进医院。
叶丰医生是刚从首都附近的农场调回去不足半年,一直没有恢复该有的职称与待遇,不受重视。
顾长逸早在重生之后就暗中与他联系上,多方运转,后来让家里三位长辈出面,找到正式理由,将他调到珠市军区医院。
因此,两人私下里早已认识,也早已通过电话,但是明面上却不能告诉别人。
这次见面,默契握手,装作第一次认识。
“看冰莹同志的气色与唇色非常健康,说明身体状况比较理想。”叶丰观察完,让穆冰莹伸手,居然又开始了把脉。
穆冰莹看着他身上的白大褂,疑惑看了看顾长逸,意思这位不是西医么?怎么做起了中医的活。
“叶丰同志出生于首都中医世家,从小就学中医,长大学了西医,看病时喜欢中西结合。”顾长逸挨着穆冰莹坐着,紧盯着医生的脸,不放过医生脸上任何表情,“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