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与俄签订的条约变成了《色冷格条约》,法喀钻研罗刹语数年是有成果的,“四十张貂皮卖大清”1的笑话闹剧未曾再度上演。
使团回京之后,康熙狠狠发落了两个被他称赞为“贞俭无双”的传教士,出去时候是带着三品顶戴挺直腰板去的,回来时候是被兵士押管带着镣铐回来的。
他们大概是没机会再看到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月亮了。
这两位传教士在清廷供职多年,算是深受康熙的信任,然而在大清与罗刹国谈判的关键时刻,竟然被罗刹国四十张貂皮收买,轻易倒戈!
敏若暗地里忖思着,康熙若是文化素养稍低一点,恐怕都要在心里骂娘了——京师是真不缺貂皮啊,东北年年贡上,品质一般的在康熙那连上身的机会都没有,结果他派出去并寄与信任的两个传教士,就轻而易举地被四十张貂皮给收买了!
内务府每年因虫蛀腐朽处理掉的残次品都不止这个数!
康熙心里恐怕连用貂皮捂死那两个人的心都有了!
也不知这次的事能否给康熙敲一个警钟。
满清帝王从来防汉胜于防外,这一点似乎已经是无可救药了的,敏若一贯有自知之明,她清楚什么是自己无法改变的,只是偶尔会感到无力。
如今这倒是一点希望的曙光,历史上,南怀仁排挤走了戴梓,如今康熙对洋人的信任不复,或许届时她可以通过法喀保住戴梓。
哪怕戴梓日后在火器上再没有任何大的进展发明,他立在那里,也会吸引更多有能耐才干的民人入朝,相反,他如果被一个外国人轻而易举地打压下去了,也会间接令许多民间人才不敢入朝。
不能解决清帝的偏见,想要保证热武器的发展,就得想办法培养满人。
蒙古人也不行,康熙不会用,甚至可能一巴掌就给摁死了。
这些事她只要交代了,自然有法喀去做,无需她多操心什么。
她看不惯清朝皇帝对汉族的打压防备,也看不惯他们的对外态度,但能做的事情却也有限。
哪怕她一盆药弄死了这紫禁城里康熙以及他的所有继承人,再弄死可能继承皇位的所有宗室(先不说把宗室也一起都弄死的难度有多高),宗室之外也还有世代经营的满洲勋贵在京近水楼台。
民间的反清势力没有成气数的,当年南明的几次政权转移,说明他们的内部也已经坏得彻底,这些年仅存的苗苗也被清大力打击,再不成气候。
天不生第二个朱元璋,不生第二个李世民。何况哪怕天降雄才在这中原大地上再起一个王朝,又能比清好到哪里去?
她就恨这个年代民间没有搞革命的,可巴黎公社运动的教训历历在目,革命运动是需要社会生产力水平发展与人民思想的进步作为根本支撑的,再说没有武装势力支撑,哪怕闹得洪水滔天又何用呢?
反封建□□主义的思想这些年也逐渐被打压下去,朝廷握着兵、握着刀枪,满清铁骑虽然风光不似旧日可战力仍存。
敏若其实轻易不想这些事情,因为想来想去也只能把自己饶进emo的巷子里。
今日因为使团回京之事想到这许多的事情,敏若抬手按了按眉心,收拾好情绪。
瑞初不知何时上炕爬到她怀里,趴在她腿上,手里还抱着那匹敏若缝给她的和哥哥一样的小马,仰着头问:“额娘,怎么了?”
她对人的情绪的敏感好像是天生的,敏若低头抱住她往上提了提,让她坐在自己怀里,笑了,“想到些让人头疼的事情。”
糊弄孩子是没好结果的,而她一般这样说,瑞初就不会再追问下去了。
果然,听了敏若的回答,瑞初抱着小红马歪了歪小脑袋,道:“额娘再不开心,告诉瑞初!”
“好,额娘告诉瑞初。”敏若低头亲了亲瑞初的脑门,笑道:“有瑞初在身边,额娘怎么还会不开心呢?有什么不高兴的,看到我们瑞初就都烟消云散了。”
瑞初现在隐约能够听懂一点成语了,听敏若这么说,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忽然站起来,肉嘟嘟的小脸蛋贴向敏若,帖到那一瞬间,那种柔软的、好像云朵又像豆腐一样的触感叫敏若心都化了。
贴了贴小脸,瑞初一屁股又坐回敏若怀里,捏着小红马马蹄上的云朵刺绣,仰着小脸看向敏若,认真地道:“那给额娘多看!”
“好!额娘多看看!看看我们瑞初——”敏若掐着瑞初的腋下把她抱起来,轻轻举了一下,然后凑过去亲一大口,“看看我们最可爱、最贴心、额娘最宝贝的瑞初!”
谁能体会到生出个小甜饼的快乐?!
我啊!
敏若心里都开始飞花了,又重重亲了瑞初一口,兰杜在边上忍不住抿嘴儿,等敏若轻拍着瑞初哄她午睡睡下,兰杜与兰芳从殿内轻轻退出去,将殿门掩上,兰芳才扭头看她:“你笑什么?”
兰杜这会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听兰芳这样问,抿抿唇,轻声道:“我笑打咱们小主子们出生了,咱们主子笑的时候也多了。往前主子心情不好时咱们只能跟着干着急,如今有了小主子,公主三言两语便将主子哄得欢喜了。”
兰芳道:“大抵这世上做母亲的都是这样的吧……”
她抿抿唇,道:“这样多好?公主还能陪在主子身边许多年,往后主子都会开开心心的。”
兰杜带着些期许,轻声道:“若能一直如此,真是好极了。”
回京第三日,法喀终于收拾好一切,跟着梁九功来了永寿宫——主要是康熙终于收拾好情绪、没那么震怒郁闷了,想起来安排敏若和法喀见一见。
彼时敏若正在看内务府送来的新缎子,前朝后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法喀立了功回来,敏若这也正是热闹时候,康熙昨日吩咐苏州新进的缎子永寿宫先选,今儿一早内务府就抬了两抬缎子来,琳琅满目各种花色的,还有一匣新造的花头钗。
敏若不耐烦选缎子,叫兰杜她们挑选,一面拿着小竹剪刀拾掇花,偶尔瞥两眼,指了两匹还算看得过去的。
法喀进来后先行了礼,敏若听见声音转过头去,撂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过去扶他,见他瘦了不少,道:“一路奔波,劳苦了。皇上可允了你休沐?在家里好生歇歇——”
她一面说,一面捏了捏法喀手臂上的腱子肉——真硬啊!
法喀笑道:“皇上许我在家休沐三日,正好后日尹德成亲。”
“女方那有一份添妆,还有一份给他们的如意,正巧你今儿个就给带出去吧。”敏若拉着法喀往里走,没想到法喀今日过来,她本来说好给法喀包的饺子也还没包,不过倒也来得及,侧头吩咐乌希哈预备着。
后院菜坛里新生的韭菜长了一掌半高,膳房里正好有新鲜牛肉,乌希哈掌管小厨房的菜刀多年练出一手利落刀法,听着菜墩砰砰的声音,法喀忍不住笑道:“乌希哈要到战场上也能剁人头了。”
敏若看了他一眼:“……你若不会打趣人就别打趣了,还不如以前吊儿郎当的呢,仔细把她们吓着!”
法喀转头一看,周围宫女各个镇定沉静面色不变,倒是有几个小太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他扭过头来,笑道:“这些可都是在姐姐身边历练久了的,怎么可能就这样被吓着了?”
“奴才们被没被吓着,你说了可不算,主子说得才算!”兰杜端着小茶盘走来,将两碗冰镇卤梅汁奉上,笑着敏若道:“您看桌子是布在这里还是摆进去?”
“就在这儿吧,你们也洗洗手来捏饺子,快些。”看在诺都许出去了的份上,敏若喝了两口卤梅汁,洗了手开始挽袖子,法喀笑嘻嘻地凑在一边,没用敏若开口,自己乖乖去洗手了。
笑话,是敏若的鸡毛掸子掉了毛还是眼刀退了休,让他有胆子在敏若挽袖子干活的时候在边上躲清闲?
他们正包饺子的时候,瑞初从前头绕过来,径自走到敏若身边,拉着她的衣裳,仰头看着法喀,倒是没害怕,也不像寻常小不点见了气势重的人怯生生的,清凌凌的眼儿盯着法喀看,眼中有好奇却没有恐惧。
法喀率先注意到小外甥女,对她露出大大的一个微笑,低身道:“我是舅舅,三舅舅!给七公主见安了!”
“她小孩子家家,不惯她这个。”敏若低头看向瑞初,“是额娘的弟弟、你和哥哥的舅舅,春日里你还见过的,忘了吗?”
瑞初摇摇头,吐出清脆的一个字,“没。”转过来看向法喀,微微一欠身,“舅舅安好。”
法喀忙道:“可不敢受公主的礼。回来的路上遇到走东西买卖丝绸、宝石的商人,收到些不错的宝石,姐姐与安儿、瑞初一人一匣,还有些呢绒料子、皮货……”